第一章 春分

    “春分到。”远远传来宫人打更的声音。

    雪宁殿旁，大雪纷飞，梅花朵朵，香气萦绕。

    我看见母亲的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份亮色。

    母亲有着如花的美貌，温暖的怀抱。虽然不是鬓似乌云发委地，但一头银发的母亲在我心目中也是下凡的仙女。每次母亲说起牛郎织女的故事，我都痴痴的望着母亲的眼睛，心想，仙女也不过是母亲这般的模样罢了。

    我叫冬末，母亲说，冬末代表着冬天的结束，代表春天来了，代表着无尽的希望。我才六岁，不懂母亲话里的深意，也没有那么多的追求，除了对美食——我知道春分时节，一定会有香软黏甜的年糕。想到这，肚子不由得叫了一声。

    母亲听到了我的肚子叫声，不由得痴痴一笑，怜爱的摸着我的头发：“冬末，让琉璃jiejie陪你找表哥拿吃的。”

    雪宁宫是整个高句丽王宫最西面的宫，不过宫人们都称呼我们这里是冷宫。

    冷宫，冷是肯定的。特别是到了冬天，有阳光的时辰就更短了。

    只有母亲，我和琉璃jiejie三个人，更衬得偌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冬天也好像因此变得更加寒冷……听说雪宁宫本是宠妃的寝殿，母亲被册封为闵妃后本应是高贵至极，宫人们都争相来往。可渐渐的，宫人们说母亲是个比冰雪还冷的女子，冷了王的心，也冷了宫人们的热情。

    渐渐地，宫人们都散去了，只有琉璃jiejie一直留着。琉璃jiejie从十岁起就跟着母亲，原也是贵族之女，因父亲被罪责，也被一并收入宫掖为罪奴，母亲对她多加呵护。

    母亲不喜笑，琉璃jiejie却爱笑，圆圆的脸颊嵌着弯弯的含笑眉眼，眼睛始终亮晶晶的，仿佛琉璃一样，因此母亲给她取名琉璃。琉璃jiejie的笑容，似乎让雪宁宫也跟着暖和了几分。

    立是我的表哥，小小年纪已是七品带刀侍卫，是整个高句丽王宫都有名的俊美少年。立是舅舅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哥哥。立有着松一样直立的背，神采夺人，白皙如玉，眼睛如星辰大海，笑起来仿佛给天地带来暖意。

    虽然宫人们都说我是野丫头，甚至更难听的，但我始终觉得有表哥，母亲，和琉璃jiejie这样的美人和美食，六岁的我的世界已经夫复何求。

    闵族自古是贵族，加上舅舅的身份是当朝大将军，因此表哥每逢假日都会给我们带来礼物。

    今年的春分依旧大雪纷纷。我连蹦带跳的到迎春殿找立，琉璃jiejie在身后不停的招呼我慢点。

    “嘻嘻，我想的是美食，jiejie想的是表哥吧？”步履间，我仍不忘调皮地去打趣琉璃jiejie。

    琉璃jiejie的脸瞬间红了，雪地间于是留下了一长串我和琉璃jiejie的欢乐笑声。

    立已经在殿里等我们了。

    立长我十岁，和琉璃jiejie一般大。其实他们自小认识，只是后来琉璃jiejie的父亲落难，如今身份已是大不同。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眼前的我早已经被美食迷住了双眼，顾不上身旁那对窃窃私语的璧人。闻着温过的青梅酒和香喷喷的桂花年糕，我的口水已经不受控制的滴落了。

    我迫不及待的想伸手抓个年糕，被表哥发现了。

    “冬末，你是大妃的女儿，怎么能够这么不守规矩呢？”

    “可我真的好久没吃到好吃的了”。

    话说，母亲虽是大妃，却形同虚设，只有靠每个节气舅舅家的帮衬。所以我们平日的吃食并算不上帝王家的美食，连寻常百姓家差的美食也是差的太远。

    为了美食，无奈的我祭起了杀手锏。我目不转睛的盯着表哥：“哥哥，你好美，和母亲一样美！表哥温暖的笑容仿佛能照化外面的积雪，你说对吧，琉璃jiejie？”

    表哥和琉璃jiejie两个人，平时都挺正常的，只是两人一见就各自爱低头脸红。果然，我的杀手锏再次奏效。表哥瞬间赧颜，嘻嘻，也是在同一瞬间，桂花年糕已经入口了。

    表哥假装咳嗽几声，恢复了神色：“琉璃，煤炭够吗？”

    琉璃踌躇了很久，才默默的摇摇头。

    雪宁宫是整个高句丽王宫都有名的冷宫，所以自然的，煤炭这种比较珍贵的资源层层分下来，到了我们这就只剩下煤渣了。

    表哥长叹一声，虽然舅舅是大将军，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送进宫里。

    “大妃太倔强了，哎，其实王……”琉璃欲言又止。

    我知道王仿佛应该是我的父亲，但我平日里却见不到他，只有每次祭拜祖先的时候，我才能够跟在众人后面跪着，看着他的背影。他总是被众人簇拥，在我眼里却越发显得形单影只。王似乎不太喜欢我，从未像对其他王子和公主一样看过我，抱过我。

    “差点忘了，母亲准备了给舅舅的信，托我带来。”我在袖口里找了很久，才找到母亲藏得很深的信。信封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兄亲启”。

    表哥接过收好，爱怜的扶着我，再一次确认琉璃把东西都拿稳当了，才和我们挥袖再见。

    看着琉璃jiejie和表哥彼此不舍的目光，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想起母亲说再过一年，琉璃jiejie就役满可以出宫了，心里虽然觉得他们可以天天在一起的画面该好美，但想到雪宁宫就只剩母亲和我了更加形单影只，心里莫名有些难受。

    一路无语，疾步往雪宁宫赶去，想赶紧和母亲一起好好享受美食。

    不同以往，往日门可罗雀的雪宁宫门前竟然挤满了各色宫人，热闹得连我和琉璃jiejie都不敢相信，揉揉眼睛，以为走错了地方。

    琉璃jiejie紧紧握住我的手，拨开了宫人，才好不容易走进了雪宁殿，却发现母亲寝宫的门竟然紧紧关住。

    “母亲，青梅酒来了！”我欢呼着，想推开门直接进去，可被宫人们不着痕迹的拦住了。

    他们开了口，却仿佛不知道叫我冬末，还是叫我一个没有任何封号的帝姬，随即他们却又合拢了嘴巴。

    我堆砌了自己最有杀伤力的梨涡，本以为可以像往常一样奏效。可是他们看着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奇怪和多余的存在，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称呼。

    而我……依然被牢牢的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