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啪——”槟榔手里的酒杯突然在地上摔碎,一阵恐慌霎时抓住她的心房。她急急地蹲身去捡那些碎片,锋利的玻璃却突然割破她的手指,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血呼呼往外冒,霎时她脸色苍白。 “你怎么啦?总用手捡!”飖飖赶紧拉起她,“看!出了这么多血!纸巾!”她接过雪庭递来的纸巾给她压住伤口。 “槟榔,你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白?”水伊惊讶地问。 忽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槟榔的神经突然被刺痛一下。她猛地伸手抓起自己的手机接了,很大声地: “喂!” “槟榔。”熟悉的声音响起,可是很虚弱,虽然含着笑意。 “康爵!康爵!”槟榔忽然觉得很不对劲,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全身都在发抖,“你在哪儿?” “我爱你,槟榔。”他幽幽地说,带着几声不正常的喘息,“你爱我吗?” “康爵,你别闹了!你到底在哪儿?”不知为什么,槟榔的眼泪突然流下来,她在地上走来走去,“你告诉我你在哪儿?” “没时间了!”他喘息着,说,声音越来越微弱,“槟榔,我爱你!你爱我吗?” 槟榔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似乎察觉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她顿时无助地哭起来:“我爱你!我爱你!康爵,你不要吓我!你告诉我你在哪儿?你快告诉你在哪儿?!” “槟榔,对不起,我曾经那么伤害你,当我现在终于意识到你对我的重要性的时候,我已经没机会了。”他的声音细若蚊吟,“下辈子做我妻子吧,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绝不会再伤你的心。” 槟榔站在角落里,捂住嘴唇早就哭成了泪人。她心里的不祥在刺激她,让她紧张地悲伤。忽然,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他的声音,没有他的呼吸声,只剩下喧闹的嘈杂声。那一刻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害怕,她就像失去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一样,她大哭大叫道: “康爵!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别吓我!” 康爵再也没有力气继续打电话了,他的手无力地垂在一边。他能听到槟榔声嘶力竭的哭喊,可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麻木僵硬,仿佛身体马上就要不属于自己了一样。他空洞地望着天空,他看到雪停了,有一颗很亮的星星从云层里透出来,很明亮很灿烂,就像槟榔在他生命里的作用一样,可以指引他的方向。 “对不起,槟榔,来世再让我好好爱你吧!”他心里说。 手机慢慢掉在地上,他如梦似幻。后来他被抬上救护车,那时他已经几乎没有意识了。 春节的那一天,就在去往医院的途中,康爵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年仅三十六岁。 再过几天就是他三十七岁的生日。 像死了一样的槟榔终于通过手机得到医院传来的消息,她疯了似的冲出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的整个人都是空白的。她一口气冲进医院,跑到空旷的大楼里,推开那扇门。 在停尸间一张白色的床上,她看到了康爵。他是如此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一刹,槟榔恍然若梦。她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她呆呆地看着他。他闭着眼睛,见到她,他从未有过地一句话不肯说。槟榔看到他的唇角还噙着笑,她就觉得他一定是在逗她玩。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也许当他看到她伤心哭泣时,他就会因为不忍心而突然跳起来说他是在逗她的。可是她等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起来,于是她伸出与他的手同样苍白的手按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是那么冷,那么硬,这是不应该的,他的手从来都是暖暖的,可以供她取暖的。她忽然用力拉过他的手,就在这时,只听“啪啦”一声,一个东西从他手里掉下来落在地上。她低头去看,然后捡起来,那是那枚戒指。这时她望见了他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 “我等待着某一天你将它亲手戴在我的手上。”她曾说。 一刹那,心里被尘封已久的收藏过去记忆而一直不愿打开的盒子突然一下子全开了,所以记忆霎时如泉涌般向外冒出来,迅速将她的整个心占据。心里那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被狠狠地撕去一层皮肤,鲜血喷出来,她感受到了一阵透入骨髓的苦痛。她忽然一把抱住他,放声大哭,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她知道这下她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康爵意外逝世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商界,也震动了所有人,其中雷霆、孟辙和冠玉哭得最惨。十几年的朋友就这样在一夕间消失了。 槟榔现在彻底绝望了,心如死灰,感觉就像天塌了一样。她甚至认为康爵是她害死的,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想回去小镇,如果不回小镇他也不会出车祸。 飖飖也很难过,可她更担心槟榔。槟榔的样子让所有人都觉得害怕,自从在停尸房恸哭过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哭过。而那天她的哭声让所有陪她同去的人心里都格外地难受。大家都怕她会想不开,最后就商定让飖飖住在槟榔家照顾她几天,陪她说说话,因为现在只有飖飖身体方便。槟榔呆呆地坐在床上,飖飖端着饭进来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沿劝道: “吃一点东西吧,我知道你难过,可你现在怀着孕,不吃东西对孩子不好。” “我没胃口。” “槟榔,你不要这样。如果Alvin知道你这样不吃不喝,他一定会心疼的。” “早知道我就应该留下他。”槟榔目光呆滞地说,“都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我肯答应他,他就不会要回去,如果他不想回去就不会出车祸了。” “槟榔!”飖飖抓住她的胳膊想摇醒她,“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不要再自责了!那是意外!那是因为汽车超速引起的交通事故!那场事故里死了十个人,这和你没有关系!你振作一点!难道你到现在还想让Alvin为你担心吗?” 槟榔呆呆地望着她,眼圈红着,却涌不出眼泪来。飖飖叹口气,接着说: “不管你多伤心,后事还得办,是你主持还是我主持?你打算怎么办?还有,小柔那边还不知道,是你告诉她还是我告诉她?” “我告诉她。”她说,沉默了一阵,再次低喃,“我告诉她。”顿了顿,她下定决心似的,继续说,“明天火化吧,谁愿意参加谁参加。追悼会就不用了,他最讨厌追悼会。火化之后,我会把他的骨灰带回镇上去,那是他一直很怀念的地方。” 飖飖红着眼圈点头,叹口气。 槟榔咬住嘴唇,停了一会儿,从床上站起来说: “我去看小柔。” “你吃点东西再去吧。”飖飖站起来道。 “不用,我真的没胃口。”槟榔有气无力地说,套上大衣出去,飖飖穿上衣服跟她一起去。 两人驱车来到小柔家,不想刚进门,Vince却从楼上下来: “阿姨!姑姑!”他叫道。 “你怎么在这儿?”飖飖问,“小柔呢?” “她在楼上呢。”顿了顿,他大人似的严肃地开口,“康叔叔的事我知道了,你们节哀吧。” “你告诉小柔了?”槟榔问Vince。 “没有,我觉得这种事你亲自告诉她会更好。” 槟榔没再说话,上楼去,推开小柔的门。她正在抄寒假作业,见母亲进来,急忙把本子一收,跳起来笑道: “妈!” 槟榔看到这张与康爵肖似的面孔,悲从中来,她蹲在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康爵唯一的骨血。小柔微怔,问: “妈,你怎么了?” 槟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在孩子面前哭出声来,拉开她,认真地对她说:“小柔,你爸爸……昨晚出了车祸,已经……去世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最后三个字说出来,然后她望向小柔那张比她的脸还要惨白的脸。 小柔呆愣了几秒,突然像触电似的从槟榔身边逃离。她瞪着那双黢黑的大眼睛,忽然尖声大叫: “你骗我!我不信!” “小柔!”槟榔上前要拉住她,可小柔此刻却像一头发疯的小雌狮一样乱撞乱跳。 “你别碰我!”她大声叫嚷,“你撒谎!你骗我!你骗我!我要去找爸爸!”她挣脱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槟榔感到分外无力,她因为孩子的反应早已哭成泪人。她一把拉住小柔,哭着说:“小柔,我真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 康柔回头望着母亲,又呆愣了两秒。忽然她的眼圈泛红,接着她突然张开嘴“哇”地哭了,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那每一声都像一把刀子深深地划在槟榔的心上,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母女俩就在地上抱头痛哭。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康柔在她怀里撕心裂肺地哭喊。 槟榔抱住她,却无力去劝慰她,心如刀绞。 火化在第二天上午举行,雷家、孟家、凌家的人都来送康爵,新年刚开头就参加两次葬礼,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冠玉一身黑衣,他并没通知雨逢让她也来,可她自作主张地跟着凌太太一起来了。 Steven、白糖秘书跟着Matthew一家前来。Vince硬是跟来,穿着一身黑西装,他说他来陪小柔。 火化开始前,槟榔在冷库里和康爵单独呆了一会儿。她一身白衣站在床边,静静地给他整理一下衣领,手在他冰冷的脸颊上抚摸了一下,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枚他留给她的戒指,在他面前缓缓地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紧接着她俯下身子轻轻抱住他,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从今以后他只能存在于她的记忆里,这是何等的悲哀。 他的身体僵硬冰冷,再也没有她熟悉的那股充满魅惑力的香气。那属于尸体的冰冷气息钻进她的胸腔里,带给她无尽的酸楚。 遗体火化时,小柔穿着白色丧服,趴在Vince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儿,那嚎啕大哭的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于心不忍。然而槟榔站在玻璃窗外的第一排却并没有哭,虽然眼眶里已积蓄满泪水,虽然她的心跟她的身体一样抖得厉害,可她始终站得笔直,像个娴静的雕塑。她望着那熊熊的火炉,内心里感受着这辈子最令她撕心裂肺的痛苦。 当所有都结束后,她的脚下就像踩了棉花似的瘫软无力。她恍惚地往外走,忽然脚下一软差点没摔倒。后面的人赶紧上前扶住她。一股清爽的味道扑过来,她回过神来,扶住她的人居然是凌冠玉。这时她心里忽然有一种被刀狠狠刺中的感觉,她看见冠玉眼里的感情与担心,她感到一阵悲凉,为她自己感到悲凉。于是她推开他的手,带小柔迅速离开。 冠玉的心里也涌上一股悲凉,却是为他自己。 晚上,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抽烟,书房的门被敲开,雨逢从外面进来。结婚不过几日,她却像苍老了十岁,脸惨白得像只吸血鬼。 她没走进来,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径自吞云吐雾。 “有事吗?”他眉微皱,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槟榔,安慰她一下,她现在很伤心。” 冠玉抬头看她一眼,对她的这种好心倒是很惊讶,但对她这样多管闲事还是有一丝反感: “她现在不会想看到我。” “也许你和她说说话,她会好一些。” “不早了,你去睡吧。”他淡道,算是打断了她的话。 她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没说什么,转身出去。 他们两人都觉得窒息,怎么会弄成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