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康进来到卧室，槟榔已经不见了，他急忙轻叩浴室门，问： “槟榔，你在洗澡吗？” “嗯！”她隔着门在里面应声。 康进放下心，虽然有些担心，因为她的声音不冷不热的。她根本不像一个刚被救回来、受了惊吓的受害者，但他还是能理解一点她的心的。因此他不敢太过关切，不敢总让她想起绑架里的事来刺激她。 槟榔的神情有些呆滞，她泡在按摩缸里，周围全是白色的泡泡。她的心里有些难过，虽然这难过并不浓厚，但却抓住了她的心。温热的雾气从水里升起，落上她的眼，让她的眼睛湿湿的，因此她又觉得愤怒起来，这愤怒还带着一种屈辱。一连串记忆随着这屈辱从脑海深处走出来，来到她的眼前，一下子涌出那么多，顿时令她感到怯懦不胜，她觉得很难承受得来。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一滴泪珠便朝着她窒闷的胸口滑下来。她连忙用湿乎乎的手去擦，可沾满泡泡的手让她的眼睛更不舒服，她拿毛巾拭了一下。 注意力被转移，她的呼吸这才顺畅起来，再次缩进温热的水中，将整个身体都浸在带有茉莉气息的香氛里。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现在，过去终于了结了！”她想，眼睛望向对面的砖墙，目光依旧呆滞。久了眼睛会酸，会涌出泪花来湿润眼球。她的心也是酸的，但却无法显示在外表上。 康进一直站在卧室的窗前，许久，槟榔带着水汽走出浴室。窗边的桌上摆着一碗麻辣面，他急忙迎上来对她说： “吃点东西吧。” “我不饿。”槟榔淡答，没看他，“我累了，很晚了，你也早点睡吧。”她垂着头说完，转身上床，背对他躺下来。 康进感受到她冷淡的态度，许久，暗暗叹了口气。 天都快亮时槟榔还是没睡着，长久保持着一个姿势太累，可又怕吵醒康进，只好小心翼翼地在床上翻来覆去。黑暗里，浑身出了一层汗，心浮气躁。后来，她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继而在半睡半醒间徘徊。她躺在那里，周身的血液慢慢地开始流通不畅，使她像出了幻觉似的，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重重地压着她。 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失眠的折磨，她无法再强迫自己入睡，只能强迫自己醒来。她掀被下床，闹钟显示已经凌晨四点。她现在急切想做点事来去除失眠带给她的痛苦，于是她拿着烟盒和打火机慢吞吞地来到露台前，拉开门走出去。一缕风迎面扑来直接吹入她的心窝，使她顿时清醒不少。她蹲身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点燃一根烟，望着远处发青的天吐出一口，带着她的叹息一起吐出来，让她的心过滤明净。 少顷，门被拉开，康进从里面走出来。槟榔吓一跳： “你怎么醒了？” “你翻来覆去我也睡不着。”他回答，坐在她对面，靠着椅背，望着她吞云吐雾的样子，“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抽烟，你抽烟时的样子很堕落。” “我本来就很堕落。”槟榔躲在烟圈后头轻笑。 “不过你今天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康进接着把话说完，他拿起她的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用打火机点燃，动作熟稔。橙色的光点闪动，他吞云吐雾比她纯粹得多，甚至可以吸进肺里。 “我以为你不会抽烟。”她惊讶地道，她第一次看他抽烟。 “我什么不会？”康进用手指夹住烟卷，笑说，“你以为只有你会玩？我年轻时比你玩得还疯！” “那你为什么戒了？”她不信地问。 “因为我不想糟蹋自己。” 槟榔“哧”地笑了，康进道： “不要不相信我的话，年轻时你用不良的事物去蹉跎你的青春，等老了以后，你逝去的青春就会报复你。” “我相信。”槟榔低头浅笑，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吐口烟，说，“所以我在努力不去浪费时间。” 康进望着她宁静的脸庞，低声道： “我吓坏了，我从来没这么慌张过，我真怕你会出事。” “对不起。”她难得道歉，垂头说，“这场闹剧本不该发生。” “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想说我真的很担心你。我知道你是个独立、自尊心很强的人，但在这之前你被勒索的事你应该告诉我，你不该连我也瞒着。” “别再说这件事了。”她轻声制止。 “你伤心吗？”他望着她问。 “没有。”她干脆地回答，“我不会为了那种事伤心。” “他会因为这件事被判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希望他被判刑，我可以请律师来多告他几条。如果你想宽恕，我也……” “我不在乎！”槟榔打断他，冷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应该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了，早该了，那样更好！我留给他养老的我还会给他，但我和他两清了，我的那段过去从此都结束了！” 康进望着她稍许激动的表情，他知道她心里还是难过的，只是她不想让人看出来，也不想让她自己看出来，当然更不想让别人再问。沉默了会儿，他掐灭烟，突然提议： “哎，今天我带你去打壁球吧？” “嗯？”槟榔抬头看他。 “现在才四点，去睡一会儿，然后我们去打壁球，我们好久都没去打球了。今天我会陪你一整天，晚上我们去吃四川菜，然后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嗯。”她其实不想去，但不愿让他失望，她知道他是为他好。 “那现在去睡一会儿吧。”他起身，拿过她的烟掐灭，拉起她笑道，“听话，你要好好休息一下。” 槟榔被他拉起来，跟他走进卧室，重新上床躺下，他伸臂将她搂进怀里。她靠在他身上，许久，情不自禁地深叹口气，把他抱紧。 梁宅。 雪庭早晨起来，在舞蹈室里练瑜伽。七点钟，手机忽然响了，她一看是孟辙，心里很快乐，只响两声便接了： “喂。” “早上好，宝贝！已经起床了吗？” “嗯。我今天要出去，和一个广告商续签代言合同。” “是吗？恭喜你又重新大红大紫，我就说你一定会渡过难关的，看吧，我说对了。” “我今天还要去公司谈签售的事，公司说要为我的新书举办巡回签售会。” “我看网上你的书还排在销量榜冠军。不过你又忙起来，是不是又要冷落我了？那我怎么办？还有你昨晚说过要给我打电话也没打，害我等了一晚上。” “我只说我会给你打电话，可没说回来就给你打。那么晚了，我以为你回家就该睡觉了。” “听不到你的声音，我会睡得着吗？” 雪庭扑哧一笑，孟辙接着问： “那什么时候能见你？” “不知道，我今天要去公司。” “好吧，知道啦。等你的签售时间定下来，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去捧你的场找你签名。” “真的？”她笑问。 “当然是真的。出门前记得吃早餐。” “好。” “我爱你，雪庭！”孟辙最近经常会在电话里说这句。 “好了，拜拜！”雪庭嫣然一笑。 “你还没说你也爱我！”他急忙抗议。 “好了，我真要挂电话了，拜拜！”雪庭说完，挂断电话，沉静几秒后，她的嘴角忽然漾起笑意。 雷氏集团。 雷震照例出席周一的例会，本来是来凑热闹，然而儿子今天却变得异常沉默，有些心不在焉，使他不得不靠暗地里的动作来提醒儿子专心，可太子爷今天的异样还是令公司高层侧目。 “好了，散会吧！”雷震看儿子一眼，终于说，主管们立刻收拾东西走了。 雷霆呆愣一秒，像反应迟钝似的慢了半拍，然后慢吞吞地收起文件，起身要走。 “儿子！儿子！”雷震急忙叫住他，雷霆回过头，父亲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你最近不太对，做什么都不专心，你从没这样过，到底是怎么了？从小到大，有什么事你都会和我说，虽然现在长大了，但我还是你爸爸，我们之间可以谈谈。来吧，就当做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谈话。告诉我，什么事能让我儿子变得这么魂不守舍？就算我不能帮你，但我有经验，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我……”雷霆实在想说出来。他们父子这么多年，只要有他难以解决的事，他都会告诉爸爸。而只要他看起来很不好，雷震也总会这么说，然后通过交谈，他就会得到很好的建议。可今天这件事他实在很难说出口，他说不出来，也不知该怎么说，“我不知道，以后再说吧。”闷了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转身出去了。 “喂！儿子！儿子！”雷震没叫住他，摸摸自己的脑壳，看来这事真的很复杂。 康进带槟榔去健身俱乐部的壁球室，两人在空旷的室内打壁球。对他来讲，初次打球的经历仍历历在目，他望着身边这个已经长大了的女孩，她奔跑跳跃，大汗淋漓，与当初的笨拙完全判若两人。她已经学会打壁球了，而且也许很快就会超越他。 幸好她还没超越他，他不想失去她对他崇拜的眼神。他曾经不知道这种崇拜对他有多重要，但现在他知道了，因为他已经开始对失去被崇拜的后果感到害怕了。如果她不再肯定他，也许他会觉得自己的年龄真的让他开始落后了，他不想那样，他在竭力回避年龄与时间带给他们的那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