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槟榔心里敏感地察觉到康进似乎对自己有着一种奇特的情感,这种情感在他们在一起时就已经有了,虽然那时她偶尔能感受到,但她却以为那是幻觉。可随着他们分开,过了这么久,再见面时,她的感受却比从前更深。她很吃惊,并且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她有些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但他和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时连她也很难搞清。 康进则认为自己只是不喜欢她说他们之间是纯粹的金钱关系,他不甘心她说得如此直接。他想确认从头到尾的六年里,除了钱,她对他的真实态度。 次日,槟榔的身体不太舒服,嗓子有些冒烟,一直窝在房里。早上时,她打电话问问母亲的情况,却得知母亲感冒了。放下电话,她躺在床上,想起母亲的一生,觉得母亲不仅运气差,连身体也差得可以,总出毛病。其实她至始至终都在担心,母亲总生病,她真的很害怕有一天这世上就剩她一个人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为什么,她用这一天终于开始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前半生重新地品味一遍,仔仔细细地回顾一遍。然后下的结论是,人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可想完之后,她的心变得很不踏实,一团乱,连晚饭都没吃舒服。她觉得自己忽然又变得惆怅起来,心情起伏波动得比天气更替还要快。 入夜时分,她躺在床上,聆听着柔和的乡村音乐发呆。忽然,刺耳的手机铃扬起,她吓一跳,拿起来接了。 “在干什么?”沉默了会儿,康进的声音传来。 “什么也没干。干吗这么晚打给我?”她看看闹钟,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一个人吗?” “嗯。”她点头。 “没事做?” “嗯。”她又点头。 “那就出来和我喝一杯吧。”他毫无预兆地提议。 “为什么?”槟榔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就是想和你喝酒。” “你给我什么好处?”她眨着眼问。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像七年前那样包你的场。” “不用!我才不想出去!” “为什么?你怕什么?” “谁知道你想干吗?万一你占我便宜,或者直接把我扔到荒郊野外去让我自生自灭,那我多倒霉!” “你以为你有多天香国色,会那么让人想占你便宜?!”他对她的无穷想象力倍感恼火。 “总之我不想出去。” “出来吧,我现在就在你门外。你还没去过海上吧,我请你去海上看夜景。”他开始用玩乐诱惑她。 “那就更不行了。万一你不高兴,把我从船上扔到海里去,那怎么办?” “你不是会游泳吗?”他笑了。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这么晚还想去看夜景?”她狐疑地问,“你干吗不回去睡觉?” “新项目的谈判已经成功了,出来和我庆祝一下吧。”他不愿说理由,因为觉得说出来会显得他很爱现,可他不得不说出来。 “哦!”槟榔点点头,“用了这么久才谈成功。你不成功才不正常,有什么好炫耀的?!” “好歹也成功了,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 “你想听什么?” “什么也不用,只要你出来就好了。我想找个人一起出去。” “你在打什么主意?”她戒备地问。 “只是喝杯酒,怎么这么啰嗦?你过去可没这么多话。喝杯酒、和我聊聊有那么困难吗?如果温哥华有第二个我认识的女人,我也不会找你。” 槟榔想了想,说:“那好吧。”挂断电话,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化妆,换上一件天鹅绒料子的红色长袖大摆连衣裙,穿上红色高跟鞋,戴上红水晶耳环,拿着手包出去了。 门口没多远,一辆黑色奔驰停在那里,撞过她的司机站在车边。她走过去,司机二话没说为她打开车门。她坐到车里,看见坐在里面的康进,一身深灰色西装,身上散发着古怪的香水味道。 车子立刻开动,他望着她的一身红,夜晚时的她格外艳丽。 “你看我干吗?”她盯着他问。 “你比从前白了不少。”他回答。 “你的意思是我从前很黑?”她很不爽。 “反正不白。”他实话实说。 “这么晚了我不该出来,我是因为你说温哥华没有第二个你认识的女人,我才出来的,你可别想别的。” “你也不要想别的,虽然自作多情是你的强项。” “你不会想把我推到海里吧?” “你有被害妄想症吗?”他受不了地问。 槟榔就不再说话,先看看表,然后打开车窗,望着窗外的风景。 汽车驶入海港,一处聚集着各种游艇的码头。司机下车为二人打开车门,槟榔跺跺脚,望着黑色的闪动着灯光倒影的海湾。 康进将她带到岸边,槟榔走在暗色的海水边,看着晃动的波纹,有点害怕。来到一只白色的游艇前,上面已经候着工作人员。康进拉着她,想扶她上去。她往后一躲,说: “不行,还是算了,我晕船。” “你不会晕的,又不开远。” “你的游艇?”她问。 “租的。”他回答。 “我怕水。” “我又不会把你扔到海里,你怕什么?来温哥华,不看看夜景多可惜!”康进劝说。 槟榔想了想,康进拉着她,将她扶上去。 游艇很宽敞,槟榔坐在舒服的位子上,靠着船舷,望着游艇慢慢地驶出港口。岸边的建筑越来越小,灯光的形象也变得模糊,到最后成了黑暗中的璀璨星河,发出耀眼多彩而迷人的光芒。喧闹的城市此刻只用绚烂的光点无声地演绎着其中的奢华与繁荣,人群中的世界既离他们很远,也离他们很近。 康进坐在她对面,把红葡萄酒打开,注入剔透的玻璃杯里。槟榔看着他说: “我的胃不舒服。” “那是你的心理作用。”他把酒杯递给她。 “为什么不喝龙舌兰?”她晃动着酒杯。 “总喝烈酒就是在糟蹋自己,你应该把龙舌兰戒掉。” “等我四十岁的吧。”她回答,含下一口红酒,品了品,眉开眼笑,“我喜欢这种红酒,甜甜的。” 他莞尔一笑,啜口酒。她摸摸耳坠,他看见了,就问: “你为什么把头发烫了?” “换个发型不是很好吗?”她又摸摸头发。 “我看着觉得别扭。” “你看习惯就好了。”她说,接着东张西望地四处看。 他放下酒杯,低声对她道:“我就要回去了,明晚的飞机。” “哦。”她漫不经心。 “我看你很喜欢这座城市。” “嗯。” “我想起了在希腊的时候,”他含笑说,“总觉得那片海比这片海更清净。” 她抬头看着他,停了停,说:“那是不一样的。” “上次看见你时,你的心情不是很好,脸色也不好。来这里之后好点了吗?”他靠在靠背上,问。 “嗯。”她哼了一声。 “我不喜欢看你酗酒的样子,非常堕落。” “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为了教育我?” “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聊聊,随便聊聊。我们过去也经常坐在一起,随便聊点什么。” “如果我现在还像过去的那个样子,你不会觉得我很过分吗?”她拽着耳坠,淡道,说着两人都明白的话。 他笑笑,晃动着杯里的血色红酒:“那倒没有。我总觉得你比从前变了太多,和我最初认识你时不一样了。” “是啊,我是变了。成天泡在名牌化妆品里,怎么可能不变?”她淡道,“我自己也知道。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以前我也觉得你变了,可现在,我觉得你不是变了,而是长大了。你在二十岁时很功利、洒脱、对自己的人生很有计划,但那些都是因为你年纪小,过于理想主义,你认为你的一切规划和想法只要有野心、只要努力就可以完成。但其实并不是那样,人是需要随波逐流的。我总记得那时你说你永远不会做一个情妇,其实这话很幼稚,后来你的妥协就证明了。当你不够顽固时,其实你已经长大了。” “如果当初不是我妈有意外,我真的不会妥协。” “是吗?可在我看来就算她没出意外,不出一年你也会妥协。我知道你的弱点,只要我付出的价值超过你的想象,你早晚会妥协。” “那你才是有毛病。你把那么多钱浪费我身上,还不如去浪费在那些美人身上。” “你的价值是多少是由我来定的。” “你认识的女人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是不为金钱攻势所动的?” “没有。” “真的假的?” “没有人会因为不爱钱而拒绝钱,只会因为价格不够高。” “那你赚钱的终极目标好像就是为了去追求那些美人。” “我可不是因为这个。” “那就是你闲着无聊,所以才想追美人喽?!” “我追你时可不是因为闲着无聊。” “你那不是追我,分明是用钱砸我。” “都一样,反正最后你妥协了。” “虽然我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是对是错,”槟榔低头想了想,说,“可不管怎么样,是你改变了我的一生,你把我从走投无路中带出来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说得我还挺伟大的!”他“哧”地笑了。 “不过你也让我丢了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现在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你不可能让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人生是有变数的,因为会有变化,所以会改变,会长大。但你还是你,骨子里的某些东西是不会变的。”他说。 “什么没变?”她扬眉问。 他想了想,回答:“要没心没肺时还真没心没肺。” “你在说什么?!”她扬起脚踢他的裤腿,“谁没心没肺?!” “你干吗?!”他笑着,手中的酒晃了一下,洒出几滴,“你本来就没心没肺,而且又懒又馋,连做顿饭都能把你累着!” “所以啊,我的优点居然这么多!”她噙笑摇动酒杯。 他“哧”地笑了。槟榔望着他擦手的手帕,问: “你怎么有那么多手帕?环保吗?” 康进只是笑,收起手帕,又给她倒酒。她端起杯啜一口,红色的裙衫在海风里被吹拂,灯光的照射下,美丽的面庞不知是被光影衬托还是被裙影衬托,竟艳若桃花。他定定地望了她半晌,笑道: “越来越漂亮了!” “啊?”她莫名其妙。 “从前瘦瘦黄黄的,现在长成了。”他笑说。 “说得好像我十四岁就认识你了。洛丽塔情结!”她嗤笑。 “二十岁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是啊!”她叹息,“我都二十七了,现在只能等待着衰老!” “你后悔过曾经和我在一起吗?”他突然问。 “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你怎么这么问?” “我想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有没有后悔过?”他看着她,说。 “那倒没有。你知道我从前其实挺喜欢你的。”她浅笑。 “那你曾经爱过我吗?”康进接着问。 槟榔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可这句问话却是那么地真实。她望着他,他在等待她的回答,这让她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她不是很清楚他问这话的意图,但却觉得这个问话让她紧张。她目不转睛地望了他好一阵,内心小鹿乱撞: “那你曾经爱过我吗?”她反问。虽是反问,可并不期待回答。 他果然没有回答,而是注视着她。于是她说: “你都不爱我,为什么却要求我爱你?难道就因为你比我有钱吗?”她始终没看他,连珠炮似的说完,吞掉一口酒。 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虽然他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