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叙旧
京都指挥使丁济昌府上,长儒手起棋落。只听年过五十的丁大人一阵哀声:“哎呀,上当了……不行不行,你退回去一步……不,退三步……” 长儒也不计较,认真的将三步之前的棋局摆好。 屋子里燃着苏合香,热笼比平日更要旺,丁济昌只穿了一件双层纱羽的道士袍,右手执棋左手攥着汗巾子,盯着棋盘看了许久,终于一个不耐烦,挥手将棋子全都打乱,负气道:“真不知道天下还有没有人能够胜过你。” 有婢女端上观音茶,两人从棋座移向茶座,长儒笑说:“我女儿棋艺也颇好,近年来我与她对弈常有败局。” “哦?”丁济昌表现出好奇的样子,他年轻的时候算是英俊高大,人到中年微微发福,武将出身好在底子不错,现在给人以虎背熊腰之感。“你女儿及笄了没有?我那闺女也爱玩儿棋。” 丁济昌话里的意思,是想让小女儿们日后互相走动,长儒笑说:“已经及笄了。”却是把后面的那句话给忽略了去。 丁济昌笑容如故,亲手为长儒斟了一杯茶。 两人从沈雀欢身上说到了陈年旧事,“当年我陪父亲到普音寺还愿,澄空法师就曾对家父说过,他坐下三名弟子中唯与长儒有博弈之趣,如今再想起来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话及故人,两人不免唏嘘,茶过一盏时,一个身高八尺的侍卫进来回禀:“大人,派去水井胡同的人回来了,说是押扣了两个官兵私用的兵部侍卫,还押了一个女人,是兵部库承司库令史孙大人的岳母。” 丁济昌愕然,旋即在桌子上猛拍,骂道,“岂有此理,我瞧着孙恒易的官儿当的是太舒坦了。” 兵部尚书孙恒易是丁济昌父亲的门生,与丁济昌同年为官,私交也不错。 长儒却在丁济昌这句话里得到了警醒,兵部尚书是孙恒易,那可是寒门走上来的仕途大元,孙刚也姓孙,能在护国公府案中成为悬系之人,难不成会是孙恒易的子侄,想想又不能够,孙恒易好不容易做到了六部,他今年也不过四十三四,再使使力气做个宰相阁老也不是不能的,这样的人往往不会在自己制下给亲戚谋什么官位,何况孙刚的风评是有目共睹的不好。 长儒将思绪压下去,朝丁济昌郑重道谢。 这一日丁济昌亲自将长儒送出了府邸,回到内堂丁夫人埋怨丈夫道:“您何必为了一介布衣得罪孙大人?” “你懂什么?”丁济昌由夫人服侍着换上常服,幽幽说道:“当年先帝爷病中与老侯爷、田阁老、遵淳郡王商议传位之事,本来皇上心中属意信王,就在田阁老准备落笔之时,忽然有宦官禀报,说澄空法师请见,先帝竟然立即摒退众人召见了澄空。” 丁夫人听闻已是大骇,不由问:“在那个节骨眼上?摒退了三位重臣要见一位法师?” 丁济昌沉沉的点头,这件事老侯爷当年也只在临终前和他说过一次,他望着窗外皑皑白雪,接着说道:“最让人觉得惊讶的,召见过澄空之后一个时辰,先皇便让田阁老立即拟旨,传位当时的景王,也就是如今的万岁爷。” 丁夫人使劲按着胸口,仿佛一口气堵在那七上八下的难受,半天才吐出一句:“我的天,竟还有这样的事……” 丁济昌瞧她那副样子,不禁肃下脸提醒她:“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让你在后宅之事上小心谨慎,虽不至于巴结那位沈三小姐,但是若遇到和沈三小姐有关的事,能避则避,不能避的千万不能与之对立,这件事悬系甚广,当时的三位老臣都是到死谨守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外乎我和遵淳郡王家的世子,至于田阁老,据说他死在任上,连遗言都没能留上一句,这个秘密估计也没有传下去。所以,你听了只记在心里就好,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就算对儿子女儿也要紧口莫言。” 丁夫人白着脸,只说“明白”。可这件事哪里只是明白就能按奈住的?丁夫人想到了儿子,他的心思一直不在仕途上,入阁拜相显然已经不能了,凭老爷的能力能给他谋个五品外官儿,可丁夫人一直不舍得,心里头嫉恨儿子那不中用的岳家,不仅帮不了儿子,还要给儿子拖后腿。 丁夫人心里头懊悔不已,若不是老爷早早给儿子定下了这门亲,那儿子现在说不定就能娶长儒先生的女儿,那可是承平侯府嫡孙小姐,凭老爷的官望,也不算是高攀了的,到时候说不定连老爷的官运也能更加畅通了。 丁夫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丁济昌思绪也渐渐的飘远了。 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丁济昌没有与丁夫人道明,当年澄空法师圆寂之后,皇帝曾在户部调出两百万两银子,谁都不知道那笔银子去了哪里,但丁济昌却发现,宗华寺从那个时候开始修建空恩宝殿,空恩宝殿建好之后据说在躅国请了一尊金身回来,丁济昌怀疑,空恩宝殿里供奉的就是为澄空法师修建的,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何皇帝每年都要亲写《阿弥陀经》到宗华寺里焚供。 澄空座下三名弟子,大弟子行走于四国行踪不定,二弟子常驻躅国万安寺,而长儒是澄空唯一的俗家弟子,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言自明。 但丁济昌也有不明白的地方,长儒在外游学十九载,此番归京不可谓不高调,但无论是长儒先生的名号,还是沈家嫡子的身份,长儒现在所处的环境,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这样的安静太诡异,不说别的,太子曾遍寻天下以求纳长儒先生为座上宾,他既已知道长儒归京,为何又这样远远的冷着呢? 丁济昌想,大家应该都在观望,这样一个能颠覆朝局的谋士,站在谁的身后,谁便拥有了一半的胜算。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任何人的企图都不能堂而皇之,他们只能瞧着长儒先生望梅止渴,等待着那个合适契机的到来。 丁济昌有预感,这样的契机应该不会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