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窥豹
沈雀欢遍体生寒,一场战事关乎几万人的生死,全部取舍于某一人的心念之间,她只觉得自己像蝼蚁般渺小。指尖轻抚过名册里的墨迹,仿佛那些并不是鲜活的生命,而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长儒拿起封页上写着“沈”字的那本,将今日死在浮澜浅水的那几个人的名字找到,并指给沈雀欢看。 “我当时告诉你这些人的来历,并不是靠着谁打探出来的,全凭你母亲留给我的这些,她将她毕生的心计都留给了我,这也是我有底气回京的原因之一。”长儒在每个人的批注里找到相同的关键词,“这些都是陈氏的人。” 沈雀欢精神一震,将名册拿过来仔细查看。初环、初霜、尹奴……,今日死在浮澜浅水里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和陈氏有盘根错节的联系,这种联系并不是轻易可以查到的,而是经过两次甚至三次的转折。 沈雀欢一时出神,有什么东西困在她的思绪里,将她的认知网住了似的,半晌,沈雀欢猛的抬起头,本来握在手中的名册也被她推了出去,“不是陈氏。” 沈雀欢心口隐隐起伏着,暗自整理着刚刚产生的荒谬却令人振奋的想法,“之前我就觉得不对,这人若有这么大的能力,怎么会让我轻易就察觉到了异样?当时初环叫住陈姨娘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出了破绽,就算我看不出初环的破绽,我也看得出初霜拿糕点时的破绽,最可疑的就是房间里的迷情香,那么强烈的味道,陈许上当有情可原,可我整天在你书房里转悠,没道理闻不出那味道来。”她来回踱了几步,肯定道:“看似是我破了局,其实根本就是有意让我发现破绽……可是,陈氏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长儒提醒她:“别忘了这件事的结果,死在浮澜浅水的那些人可都是我们势必要清除的。” 沈雀欢脑子里一炸,几乎不能自已的“啊”了一声:“局中局?” 长儒认同的点头,他之所以能想到此处是因为有沈玉岚的关系名册垫底,沈雀欢之经她稍稍的引导就能想通个中悬系,看来她也并非如她自己说的那样见识浅薄。“这个局的前提是你看得出破绽,而这件事发生在侯府众人都知道你身手不俗之后,这是针对你布下的局,目的是让某一人或某一股势力损兵折将。”长儒轻笑一声,“那个嘴边有痣的小厮才是此局的关键,他不仅送陈许入局,还蒙蔽了众人的眼睛,以为这是一场由陈氏指使针对你的陷阱,有些人选择作壁上观,有些人则积极响应,甚至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局内的势力也要来添上一把柴。” 这样说来,四房和二叔公一家未必就知道所有内情,只不过在某一个契机之下令自己踏了进来。 可是如果这才是事情的真相,那幕后主使又会是谁呢,这是比临时布局更让人恐惧的力量,侯府里真的有比陈氏隐藏的更深的力量吗? 沈雀欢开始犹豫:“我们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会不会就只是陈氏设了一个不完美的圈套呢?” 长儒:“那就要看承平侯的反应了。” 除了陈氏之外最有可能谋划此事的是承平侯,但长儒不能确定,承平侯是否敢于破坏承平侯府如今的平衡。这件事发生之后承平侯一定会先去找陈氏问清楚,凭他对陈氏的了解,可能会很快排除陈氏的嫌疑,那么接下去,承平侯势必会对东府有所疑心。 若长儒和沈雀欢之间在谋划着什么,以长儒对承平侯的了解,他会选择绕过足智多谋的儿子,选择急攻沈雀欢,来窥探今日之事的真相。毕竟沈雀欢在承平侯眼里也只是个不足为据的小姑娘。 而就像长儒预测的那样,第二日一早,承平侯的长随刘福山亲自到雏云阁请沈雀欢。 承平侯住在鸿宁院,是一间四进的院落,在外有灰衣府兵分班巡走,于内有年轻侍卫森然林立,走进鸿宁院的一瞬,沈雀欢仿佛觉得自己踏入了某个青天衙门。 承平侯穿着明棕色常服,袖裾和袍角绣着仙鹤和莲池,屋子里的味道不好闻,苏合香掺杂着宿醉的酒气,承平侯也不似往日那般精神奕奕,显得有些安详,让人联想到了“中气不足”这个词儿。 隔间有人在布着早餐的碗筷,承平侯显然没有要留她吃饭的心思,一边由丫鬟们伺候着洗脸,一边问她:“听说你昨日杀了人?” 沈雀欢垂着手,自失的一笑,“祖父也知道,我爹和我的院子里总有些让人不舒服的人,所谓杀人,不过是不想用阴晦的手段解决罢了,我爹性子懦弱,我若也是个软柿子,那我俩还活不活?” 承平侯转过身来,冷漠的情绪淡了下来,是他小瞧这丫头了,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居然这么潇洒自如的提及“人命”,沈雀欢的态度让承平侯决定开门见山:“你是怎么将这些人连在一条线上的?” 沈雀欢心里咯噔一声,承平侯和这件事也关系不大,这个幕后之人既不是陈氏也不是承平侯,那会是谁呢? 心念急转后,沈雀欢把她如何联合陈许引众人入局的“始末”娓娓道来,承平侯那双眼睛一直像狐狸似的盯着沈雀欢看,仿佛只要沈雀欢表现出一丁点的闪烁,他就会立即将她打回原形。 可惜长儒帮沈雀欢想的说辞,天衣无缝。承平侯眼神中的压力不自觉的减弱了,他或许已经相信,是沈雀欢或者是长儒一手策划了这场局中局。 沈雀欢离开后,一个瘦削却精敛的中年男人从屏风后走出来,这人是给承平侯做了三十年幕僚的章函富。承平侯向隔间里的餐桌指了指,两人一前一后入席,承平侯问:“章先生怎么看?” 章函富亲自给承平侯盛了一碗粥,笑说:“若三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谋划手段,那章某人简直就可以告老归家了。” 承平侯摇头苦笑,章函富又道:“若说是二爷在后头帮着谋划,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二爷在外多年,澄空法师也是精通圣法大学的高人。” 承平侯慢慢吮着那碗汤,直等汤见了底,才幽幽的道:“这手法却像是妇人所为,老二或许有这样的本事,却未必会用这样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