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风信子的歌
起好了炉子，莫小微便把水壶放在了上面。郭奶奶穿着新衣服高兴的看着莫小微。 “奶奶，晚上要吃什么？我给你做。”莫小微微微的笑着问。 我要吃面条！老奶奶拍着手高兴的像个孩子。 “行，你进屋里，我给你做。”莫小微走进郭奶奶家的厨房，这些天里，都是她在照顾老人家。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只是，郭奶奶从来没有叫莫小微进过她后面的屋子。郭奶奶住的地方是前后两层，前面是厨房和卧室，中间是院子，后面是三间平房。房间的窗帘都是拉着的，莫小微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也没仔细的问过。 “小微，你跟我来！”郭奶奶突然走过来拉着莫小微的手。 “小微？奶奶，是你叫的吗？你知道我叫小微？”莫小微吃惊的看着郭奶奶。身旁的陆少枫也是惊讶不已，她不是神志不清吗？她怎么能叫出小微的名字？ 是啊，小微，来，小伙子，你也一起进来！郭奶奶面容淡定，眼神清澈。 莫小微和陆少枫相互的看了看，随着郭奶奶走了进去。 一打开门，莫小微和陆少枫都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三间屋子是通的，满屋子的鲜花，满屋子的书，还悬挂着各种唱戏的道具。 “小微，认得这些花吗？”郭奶奶问着发愣的莫小微。 “风信子！只是奶奶，这个时候，应该不是风信子的花季，她们怎么会开得如此灿烂？”莫小微看着那些风信子，黄的，白的，淡紫的，深蓝的，粉红的......这里简直就是风信子的海洋。 “呵呵，那是，我养的风信子，当然会在这个时候开花！”郭奶奶思维清楚，言语简洁，哪里是个神经病？ 奶奶，您是一个正常人啊！陆少枫感叹的说。 “当兵的就是当兵的，眼光就是敏锐，还是没逃过你的眼睛。来，坐下！”郭奶奶亲昵的招手叫他两坐下。 古铜色的茶几，古铜色的椅子，莫小微满心疑惑的坐了下来，陆少枫坐在她的身边。 郭奶奶拧开了灯，灯光是微微的黄，整个房间被笼在一片神秘虚幻的意境中。莫小微感觉自己像是进了一个梦境，可是眼前的风信子弥散着阵阵的香气，却提醒她，这不是梦。 郭奶奶打开靠墙的一排柜子，搬出了四个大大的玻璃瓶。瓶子里的液体分别呈现粉，青，黄和红四种颜色。 “小伙子，帮我把这个小炉子点上火。”老人家又搬出一个小巧的紫红色的炉子，就像那些古人捂手的手炉般的大小。莫小微凑近一看，里面卧着几颗木炭。 陆少枫用打火机点着了里面的炭，小小的火苗在跳跃着。郭奶奶从茶几下取出一个精致的茶壶，青色的壶底，白色的壶身，雕刻着些许的蓝色的藤蔓一样的东西。 青花瓷？莫小微惊呼着。 “有眼光，不过它不是瓷器，你用手摸摸。”老奶奶面容慈祥的看着莫小微。 莫小微伸手摸了摸壶身，一点都不凉，温温的，很舒服。 “这应该是一种上等的玉！”陆少枫点上一根烟。 “上校说的是，确是一种玉。缘分至此，让我轻斟几杯，与你们一起品品我这四色茶，可好？”老人家把玉壶放在小小的炉子上。 莫小微怔怔的看着老人家，她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吗？ 烫好了玉壶，郭奶奶拿出一把银色的勺子，开始从那玻璃瓶子里往外舀着那些液体。 又在她二人面前放置了两个高脚杯，莫小微看着这杯子，心里更是惊叹不已。这么偏的镇子里，这么深的巷子里，竟然还有一个妇人拿出了这么有浪漫情调的高脚杯，那可是她在二十年后吃西餐喝红酒时才用的杯子。 陆少枫的面容倒是很淡定。 “小伙子，听说你出过国，应该用过这个吧。只是，你品茶吗？”老人家直问陆少枫。 陆少枫悠悠的吐了一口烟圈：“是啊，略略的懂些吧。” 莫小微从来都不知道陆少枫还出过国，但是郭奶奶却知道，莫非她以前就认识陆少枫？ “品一品这茶？先尝尝这粉的。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是我这四季茶的主要成分。”老奶奶从玉壶里给他们倒了半杯。 “那这粉的就是桃花浸泡的吗？”莫小微问。 “主要是桃花，每年春天，我都会出去流浪，去采百种鲜花，回来后把它们晾干储存。后再浸泡起来。这四个瓶子虽然颜色鲜明，每个瓶里都含有百花的香味。只是，这四种茶，我到现在也没给取过名字，上校，你留过洋，可否给我想几个名字？” “好！我先尝尝。”陆少枫端起了杯子，慢慢的抿了一口。 “奶奶，这杯不错，润滑细腻，明媚酥心。如春风轻佛，又似粉桃铺面。就叫它‘醉红颜’怎么样？”陆少枫看着杯中的桃花茶说。 “好一个醉红颜！春风沉醉，伊人初识。裙裾飘摇，花雨纷飞，郎君手握卷书，桃花中，款款而来......醉了红颜，醉了千古。”郭奶奶的眼神无限温柔起来。 “小微，上校，来，我们干了。再斟一杯这夏天的茶。”郭奶奶情绪激动的又给他们满上。 陆少枫一饮而尽后便是连连称赞：“夏的灼烈，荷的幽香，浓而不腻，香而不溢，好茶！就叫它‘恋君长’。” “恋君长？”郭奶奶踱起了步子，“好，好！绿意nongnong，情意nongnong，思念郎君，串串长长！” 再饮这杯？郭奶奶又给陆少枫倾那黄色的茶。 陆少枫仅仅用舌尖碰了碰茶，就竖起了大拇指：“色泽明亮，味道清雅，齿间弥香，称它‘别梦乡’。是梦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秋水一别，天各一方，唯有当年一起种下的菊花，还芬芳着梦乡。别梦乡，别梦乡！”郭奶奶的眼角有眼泪流出，她悄悄地拭去，把最后一个玻璃瓶搬了出来。 这下，陆少枫甚至都没有去喝，他只是把杯子放到了鼻子边闻了闻：“奶奶，外淡里浓，乍看，它清澈透底，但是它却是这几种茶里，最醇香最浓烈的。你看，外面一层似雪花飞舞，里面却渐渐绽开如俏梅。叫它‘雪中藏’吧。” “是啊，万千情愫，红尘一梦，都把它沉在雪季吧。冰冻起来，尘封起来，来年再化成我那风信子一株，倚在角落，静静的聆听，他的脚步声......”郭奶奶走到她的风信子丛中，她在亲吻着她的每一棵风信子。莫小微和陆少枫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少枫，小微，来，帮我把风信子搬到院子中去。”郭奶奶叫着他两。 莫小微看着窗外，天阴沉的历害，雾气蒙蒙，像是要下雪了。 但是，莫小微和陆少枫都没问什么就搬起了花，郭奶奶则走进一个帘子后。 莫小微和陆少枫把所有的风信子都搬到了院子中，一会儿，郭奶奶走了出来。莫小微和陆少枫又是一阵惊讶，老人家穿着一件单薄的红色的夹袄，一条绿色的长裤，一根系着红头绳的长辫子拖到了胸前。画了眉毛涂了口红，这么冷的天，这个老人要干吗？莫小微准备向前问问。陆少枫拉住了她。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郭奶奶竟然在院子里跳起了芭蕾舞，她竟然能用足尖顶地还能不停地旋转。 莫小微似乎能明白一点点，郭奶奶的茶，郭奶奶的舞，郭奶奶的风信子，一定会和某个男人有关。 风渐渐大了起来，天空中飘起了丝丝雪花，花信子在风中摇摆，突然，郭奶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奶奶！”莫小微赶紧跑过去扶起了她，她的脸色是雪白的，她大口的在喘着气。 “奶奶，你怎么了？怎么了？”莫小微着急的问着。 “小微，好姑娘，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疯子，都不喜欢我不敢靠近我。只有你不嫌弃我，为我端茶送水，为我梳头为我做饭，给我做新衣服。”郭奶奶亲切的抚摸着莫小微的额发。 奶奶，因为你像我的奶奶，我是应该的，应该的。莫小微握着郭奶奶冰凉的手指。 孩子，孩子......郭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弱。 “我背你进去，奶奶！”陆少枫蹲了下来。 “少，少枫，见到你外公跟他说声，他的风信子走了，走了。”郭奶奶伸出她枯瘦的手指给陆少枫，陆少枫突然醒悟过来说了一句：“您，您是小兰？”便拉住了她的手。 莫小微看着陆少枫，陆少枫正震惊的看着郭奶奶。 “嗯，嗯，少枫，我的遗书在茶几下面，给小微。小，小微，谢谢你照顾我，让我......我在这最后的时，时间里，感受了，了温暖。少枫，照顾好好小微，你，你打开心结......” 奶奶，奶奶！莫小微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你遗忘了我, 我却不曾忘记你。 情不知为何而生？ 爱不知为何而起？ 就这样， 不灭不休， 贮在花心， 凝泪见你笑，见你笑...... 郭奶奶一直在念着这几句，直到闭上了眼睛。 莫小微跪在郭奶奶的身边，看着雪花飞舞，看着风信子摇曳着忧伤，看着炉子上的水壶在冒着白乎乎的热气...... 陆少枫把郭奶奶送到了医院，也没能救回她的命。关于死因，医生也不好判断，好像是她的心脏有问题，好像是脑溢血。但是，看到她的遗书，莫小微知道是她自己给自己准备了去路。难道是风信子？莫小微想起来，在之前，她去亲吻每一朵风信子。 也许天堂里就没有了伤痛吧，几天后，莫小微站在郭奶奶的墓前这样猜想着。郭奶奶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莫小微，但是莫小微却不打算要。她想，过段时间，自己手上有钱了，就把郭奶奶的房子重新弄一下，建一个敬老院，让很多老人都能安度晚年，她在想，郭奶奶的在天之灵也会同意的。 莫小微把所有的风信子都搬来了，她在一点点的摘着花瓣，就让这些风信子都随风飞舞吧！ “小微，所有的花都埋了吗？”秦雅芳问。 莫小微走到花丛里，搬出一盆淡淡的紫色的风信子：“奶奶，这一株风信子就留给我吧，浅浅的紫，忧郁的爱。情不知为何而生？爱不知为何而起？就这样，不灭不休，贮在花心，凝泪见你笑！”莫小微抱着紫色的风信子，念着郭奶奶的诗，泪流满面。 “小微，别这样，奶奶已经走了。过来，我有话对你讲！”陆少枫把莫小微拉到了一边。 “你就不想听听风信子的故事吗？”陆少枫问莫小微，莫小微一袭黑色大衣裹身，脸上泪光点点，楚楚动人。 “还不是一个伤心地故事？” “小兰是我外婆的一个侍女，我外公呢，风流倜傥又留过学。两人都是媒人介绍定的亲，又是大户人家。当时，外婆身子弱，不宜出门。所以，几次外公过来，都是小兰伺候着，一来二往，两人就有了感情。当然这些情况，我外婆是一点不知道，你想她是大家闺秀，很要强，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和我外公成亲的。我外公就偷偷地和小兰约会，那些高脚杯，玉壶，暖炉，都是外公送给她的。” “后来呢，怎么娶了你外婆？既然他们有情在先。”莫小微盯着陆少枫问。 “有一天，我外公就见到我外婆，你想想小兰是她的侍女，都那么伶俐可人，外婆肯定不差。我外公是这样描述我外婆当时的样子，倾国倾城，弱柳扶风。小兰身上所有的气质外婆都有，而外婆的蕙质兰心却不是小兰可以比肩的。他们一见钟情，后来顺理成章的成了亲，一直也很幸福。风信子在当时是种很难得的花，外公留过洋，就喜欢这种花。他也是费尽周折的给小兰弄了一盆盆的风信子，可见当时外公也是非常爱小兰的。”陆少枫幽幽的说着。 “可是，你外公还是忘了小兰，把她一个人丢在了这里，让她过了一辈子疯疯癫癫的日子，让她凄凄惨惨的离世。你们男人都是这样吗？见一个爱一个丢一个。”莫小微看着怀里的紫色的风信子，心里有说不出的伤心和难过。 “小微，你怎么有这样的偏解？我们之间，是你不要我，是你要放弃我。”陆少枫扶着莫小微的肩膀说。 我很累！我什么都不想说，你到杨美艳的身边去吧，她需要你。莫小微抱着紫色的风信子就跑开了，陆少枫紧追了几步喊着她，她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