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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进京

    吃完腊八粥后,赵贞就准备进京了。

    本地与之有交情的人家都上门送了程仪,如此热闹了两日,就定在腊月初十正式进京。谢琬直言铺子里缺伙计,求留下李二顺。赵贞知道他们中间有点过节,眼下又承了谢琬的好意,不可能不卖这个面子。

    初十这日城中百姓也相送了半条街。

    谢琬让罗矩驾着车在府衙门口停了停。满门喧哗之中倒是没有人怎么注意她。但是临到要走时,王玉春忽然抱着个大包袱走过来,眼红红地递给她道:“我给meimei做了几双四季鞋袜,这一走也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再见,你多保重。”

    当初临出嫁时谢琬才告诉给她相的是赵县令家,为此她很是惊愕了一阵,因为当初王氏替她与赵驹做媒时并不曾瞒她,如今见得兜兜转转回来又跟他牵在了一起,可见果真是姻缘天定。所以惊愕归惊愕,她也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未曾向赵贞夫妇吐露半分。

    谢琬因为从开始就把她当成跟赵贞结识的工具,因而嫁进赵家之后就把她抛在了脑后,平日上赵府时也轻易不见她出来。如今陡然见她递来这么大个包袱,便有些错愕。

    “有几双我特意做大了些,因为估摸着你明年就该长大了。还有我看你脚背不高,所以鞋面上特意做了根绳儿,到时候你可以调整松紧。里头还有几双鞋垫,你也可以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要紧。”

    王玉春细声细语地说着。一面说一面回忆有无遗漏的话语,神情羞涩中带着几分不舍。不像是与姐妹说话,倒像是与心上人分别似的。

    “你喜欢吃的山核桃和那些野花儿。往后只怕是弄不到了,等我在外地看到什么好玩的,到时再给你捎过来……”

    她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成了一串细细的哽咽。

    谢琬低头打开包袱,看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十来双各色锦缎缀绒花的绣鞋,眼角那抹惯常的漠然忽然消去了些。

    她不是不知道王玉春心里的凄苦。

    她待自己的异样,不过是因为自己刚好在那个时候给了她所没有的快乐和念想。这种感情并非惊世骇俗的那种私情,只是一种类似于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时的依赖和寄托。她相信假如她是只小猫小狗。在她绝望无依的时候带给她了一点慰藉,她也一定会待她有如知己。

    如果王玉春不姓王,谢琬也许会看护好她下半辈子。

    可是因为隔着她的姓氏,谢琬顶多也只能施于她一抹微笑。

    “多谢你。”她道。

    玉玉春红着脸垂下头,转身没入了长巷。

    赵家的马车驶上了前往京都方向的道路,最多明日上晌,他们就能抵达京师。

    谢琬回府后头件事便叫来罗矩玉雪:“你们去准备准备,后日一早我们进京!”

    赵贞一定要从七品官的位置上挪上去!

    他资历丰富,头脑清醒。即使成不了权要,只要推助得当,也至少能成为日后帮扶二房的一支力量。说到底,朝野上下那么多官吏。真正有才华有作为的有几个?有些拥有真才学,有些擅于举贤纳明,大多数人却是只拥有三分才学。而有着七分逢迎拍马的本事。

    相比起那大多数人,赵贞真的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而如今谢琬首先需要的是一条打入官场的道路。她需要有人及时告诉她谢荣在朝中的动向和位置,以及他的关系和人脉。从而判断该如何抉择。

    赵贞在王氏的撺缀下出现在谢府,只怕到死也想不到居然反过来会成为她的士卒,有了出现在赵府的那张谢葳的庚帖,不管王氏怎么解释,谢荣只要一想到心爱的长女差点成了守一辈子活寡的赵驹的妻子,心底里都始终会对他存在芥蒂。

    赵贞混迹官场二十余年,这点心中自然有数。他不会寄希望于谢荣会冰释这段前嫌。

    将赵贞推进京师,做为谢琬设置在谢荣身边的第一道耳目,是合适的。

    说到底她并不像谢琅那样,那般在乎赵贞之前如何没有原则地与王氏同流合污,是因为在他未来可能发挥的作用跟前,这些压根就不重要。如果她能够相助赵贞升迁,赵贞难道不会一直与她保持着友好关系下去吗?

    联盟的作用,就是互利互惠。纵使日后靳永仍然与谢荣同声共气,她也不至于全无退路。

    她这盘棋局从王氏意图把谢琅推向身败名裂之日开始布起,到今日终于局面渐显。

    这是她打入官场的第一仗,必须胜利!

    她传下话后,因为事前罗矩他们早就有了准备,因而二话不说便就下去打点的打点,挑人的挑人。

    此去自然要避所有人耳目,否则以她一个孩子没有大人看着,独自上京岂不让人惊悚?

    她以去舅舅家辞年,顺便小住几日的名义跟王氏作了报备,王氏自不能拦着。

    然后又挑了申田、罗升父子还有吴兴随行,玉雪玉芳自是要跟着。

    谢琅虽说让她大胆放手去做,但是到底此事非同小可,私底下很是坚持了几日。“既然如此,我跟你一同去,也没有你去舅舅家辞年,我反而不去的道理。”

    谢琬初初还真没有把他打算在内,眼下听得他这么说,默然思虑了一番,觉得以他的性子,去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可是他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哥哥还是留下来。你忘了王氏正对咱们几间铺子虎视眈眈么?如今算来她都忍了有一年多,如今桦哥儿就要说亲了,长房正是要用钱的时候,若是我们都不在,他们趁机对咱们铺子下手怎么办?所以哥哥留下还有任务,就是时不时去铺子里走动走动。”

    谢琅紧皱着眉一踌莫展。

    谢琬便道:“哥哥还不放心我么?我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也知道什么是危险不能近,到达京师我们就住在驿馆,有罗升这么多人看着不会出事。而且此地距离京师也不过三百里,我们又走官道,简直可以说半点危险也没有。”

    可是谢琅没出过河间府,对于这样的长途跋涉,他还是表示很担心。

    谢琬只得说起此番进京的必要性,以及对自家未来的重要程度,才好歹把他说得松了口。

    十二日一大清早,罗矩就赶着车,载着谢琬和玉雪玉芳出府了。北城门外罗升父子和申田早已经雇了辆马车等在那里。

    两厢一会合,便就直接奔向京师。

    与此同时,赵贞带着家人已在河间会馆落了脚,此处多是河间府里前来述职的官吏,而且都是州、县级别,倒是很快就叙上了旧。

    赵贞因为每日里要上吏部登记考核,所以早出晚归。到得终于有点空闲时,已经是腊月十四。赵夫人见他愁眉不展,便问道:“谢三姑娘不是还托你捎信去靳府么?这样的好机会,你如何还拖着不肯去?”

    赵贞叹道:“不是我不肯去,是不知道该怎么去。”

    赵夫人听着有疑,他便解释道:“咱们虽说是给三姑娘捎信,可到底三姑娘还是搭帮给我牵线,我若是空手去,那像什么样子?我这几日看这些同僚们又是人参鹿茸,又是珠宝玉器,样样都价值不匪,我们眼下哪有钱去置办这样东西?愁就愁在这里。”

    赵夫人听完倒是也发了愁。赵贞在官场混迹多年,虽然谈不上两袖清风,可因为一心想着升迁,一直也未曾如别人般大肆敛财,生怕言官弹骇影响了仕途,所以手边余钱并不太多。

    这机会就摆在眼前,却因为个钱字做了拦路虎,难道真真是命该如此么?

    夫妻俩相对叹了会气,赵夫人看着手上戒指,忽然想起来:“我记得老爷不是还有两块寿山石么?是当初在福建时下面人送的。这靳大人也是好学问的人,多半也对金石有兴趣。老爷何不拿了它送出去?”

    赵贞眼前一亮,顿时也点头道:“正是这话!你快把它找出来,我就替三姑娘捎信去!”

    赵夫人寻得了寿山石,又拿自己平日里装头面的一只小漆木匣铺上红绒布,仔细将两方石头装了,然后递给赵贞送了他出门。

    靳府座落在鹿鸣胡同,这片住的都是三品以下的官户。打外头看靳家门脸儿并不起眼,按规制建的高墙,黑漆色大门,东西长不过百丈,南北长也不过百二三十丈。

    赵贞在靳家门外站了片刻,只见车马如流水般时进时出,但更多的是被挡在门外长吁短叹的。

    他在街对面大槐树下等到人影渐稀了,才下了车,揣着盒子往大门走去。

    门房见他模样清隽整齐,又听说是替清河谢家来送信的,便引着他进府,过了影壁后,到了二门下穿堂内歇息,才去通报。

    穿堂也还坐着有几个人,对于新进来的赵贞都投以探究的目光。

    他也以余光打量。过不多久便有家丁过来,和蔼地与他说道:“我们大人眼下正忙着见客,只怕耽搁先生要事,便请先生把表姑娘的信留下,在下转交便可。”

    赵贞忙起身道:“靳大人有事只管忙。三姑娘因还有话托在下与靳大人当面转达,在下坐坐无妨。”

    家丁听毕,便只好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