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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第五卷:第八章

    凌晨三点半,夜又冷又黑。清冷的街道几乎不见人影。

    姚梦芽不停地喝水,嗓子也还是干得难受。不停歇地唱了几个小时,感觉脑袋都缺氧了。她捶着两条酸胀的腿,又转了转脖子,匆匆朝家走去。

    小区里早已人声归寂,就连平日里那条总汪汪叫的狗,也没有动静。

    睡眼惺忪的路灯照亮了回家的必经之路。路边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男人,发出轻微的鼾声。

    姚梦芽停下脚步,看看静悄悄的四周,下意识地抓紧了挎包的带子。她从花坛里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里,蹑手蹑脚慢慢朝前走。一片落叶飘下来,落在她的脚下,被高跟鞋踩出细微的声音。

    椅子上的男人动了动,随即翻身坐起:“谁?”

    姚梦芽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石头掉了在地上。她定了定神看去,原来是方宇墨。一瞬间,怒气直冲脑门:“大半夜的,你想吓死我!”

    方宇墨揉了揉眼睛:“梦芽?你回来了!”

    姚梦芽将石头捡起来扔回花坛:“你怎么睡在这里?”

    “我在等你。”方宇墨坐起身,冷得脸色发青,“你驻唱的那家‘怀情’酒吧今天晚上被我们突袭了,老板涉嫌黄赌毒,已经被抓起来了。”

    “我昨天刚跟老板说唱完这一周就辞职的。”姚梦芽咳嗽几声,“是不是需要我配合调查?”

    “对。那老板这次犯的事比较大,酒吧所有工作人员都要接受调查。本来有专门的人员通知你的,我想着下班也要走这边,就来跟你说一声。这就是个正常的程序,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害怕。”

    姚梦芽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方宇墨拘谨地挠了挠头:“那你回家吧,明天见。”

    姚梦芽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方宇墨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叹得姚梦芽双眼发红,往事如烟,却并没有随风飘散,总是挥之不去地萦绕在眼前:那个把最好吃的东西留给自己的方宇墨;那个大冬天给自己洗衣服的方宇墨;那个省下生活费给自己买礼物的方宇墨;那个笑着将自己冻得像冰块的双脚贴身放着的方宇墨;那个每周坐火车奔波在两座城的方宇墨;那个发誓要给自己幸福的方宇墨;还有那一夜,将自己从女孩变成女人的方宇墨……姚梦芽停下脚步,用沙哑的嗓子说:“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方宇墨的眼里浮起一层泪光:“梦芽……”

    “别总来看我,我已经结婚了。”姚梦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也好好照顾妻儿,好好生活。”

    “我连女朋友都没有,要跟谁结婚?”

    姚梦芽的声音更加嘶哑了:“多留点时间给自己,别总顾着工作。”

    方宇墨揉着眼眶说:“我不想再费心思找了,单身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姚梦芽警告自己不要回头,却还是回了头。她望着一脸胡渣,脸色发青的方宇墨,心痛得厉害:“你不要这样……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日子该怎么过?”

    方宇墨笑了笑:“如果那个知冷知热的人,不是自己想要的人,日子就更没法过了。”

    姚梦芽低下头,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方宇墨看着她,亦是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了一阵子,姚梦芽转身向楼道走去。方宇墨一直等到她家的灯亮了又熄了,才慢慢离开。

    第二天中午,姚梦芽趁着午间休息,去了警察局。隔着一段距离,就见几辆警车鸣着笛开到了警察局门口。身穿便服的警察押着一帮形形色色的男女下了车。方宇墨最后一个下来,手里拎着奇奇怪怪的证物。

    姚梦芽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又一辆警车开了过来。姚梦芽赶紧靠边站好,让出路来。车停了,从里面下来一个穿制服的高个子警察,手里拽着一个二十多岁,清瘦安静的年轻人。

    方宇墨停下脚步:“哟,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收获?”他看了看那年轻人,“生面孔?稀客。”

    年轻人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犀利的眼神忙忙碌碌地扫视从身边经过的嫌疑人,淡定得像是被人请来吃饭的客人。

    方宇墨啧啧赞道:“瞧瞧,这心理素质,杠杠的!犯什么事了?”

    高个子说:“赌博。别看年轻,却是个老油条了,牌技已经出神入化,快赶上赌神了。被我们抓住的时候,别人都慌不择路到处跑,唯独他站着不动,还帮着我们收东西。”

    方宇墨上下打量那年轻人:“小伙子,可以啊!有这么好的心理素质,怎么不来当警察,偏要走歪门邪道。真是可惜了!”

    姚梦芽噗地笑了。她想起高中毕业填志愿的时候,方宇墨就到处游说别人报考警察学校,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也够执着的。

    方宇墨听见笑声,回头见是姚梦芽,讪讪地红了脸:“我……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他对那高个子挥了挥手,“你先带他进去了解情况,我马上就来。”

    年轻人的目光从来往的人身上慢慢拉了回来,不经意地落在姚梦芽脸上。一瞬间,他所有的淡定从容都化作了惊慌失措与震惊意外。他指着姚梦芽,磕磕巴巴地说:“你……你……是……”

    高个子警察拽着他走进了警察局的大门:“你什么你,快点跟我去交代情况。”

    方宇墨奇怪了:“你们认识?”

    姚梦芽也很懵:“从未见过。”

    方宇墨没再问什么,径直带着姚梦芽到了调查小组,对一名年轻秀美的女警官说:“豆豆,这位是‘怀情’酒吧的驻唱歌手姚梦芽,过来说明情况的。你跟她聊聊,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如果没什么问题,就让她走,别耽搁她上班。”

    姚梦芽说:“没关系。若有需要,我可以请假。”

    “请假是要扣工资的,能不请就不请。”方宇墨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那你们先聊着,我忙去了,有事就叫我。”

    豆豆叫道:“队长,你早饭就没吃,午饭也不准备吃了?”

    方宇墨边走边说:“等忙完这阵子再说。”

    豆豆嘟囔道:“天天就靠胃药撑着,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姚梦芽默默叹了口气,有片刻失神。

    方宇墨走到审讯室外,见高个子正靠着墙抽烟:“这么悠闲?没审那小子么?”

    高个子警察指了指审讯室:“在里面。要求见你。”

    “见我?理由?”

    “问死不肯说,估计是块难啃的骨头。”

    方宇墨摸着下巴来回踱步:“不像,他不像是那种会喜欢赌博的人。除了要求见我,他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要了几张纸和一支笔,在涂涂画画的,不知道搞什么。”

    “别猜了,见了就知道了。你先去吃饭,这里有我就行了。”方宇墨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你要见我?”

    年轻人不说话,专注于面前的画。

    方宇墨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等着。

    一袋烟的功夫,笔停下来了,一张素描画成型了:黑暗的天际下,雾霭沉沉的大地上,风卷着落叶四散飘零。偏僻的公交车站旁,一盏孤独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少女。她眼神凄迷,美丽的脸庞上挂满了泪水。

    方宇墨惊叫:“梦芽!”

    年轻人放下笔,喃喃自语:“真的是她!”

    方宇墨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认识她?”

    年轻人不说话,又拿起笔来,刷刷地画着。

    方宇墨仔细看那幅画,看见了右下角的日期,便在脑海里飞速地搜索那年那月的那一天……重阳节,是姚梦芽的生日,更是两人订婚的日子!他的手拂过姚梦芽的脸庞,想要拂去她脸上的哀愁与眼泪:“对不起!”

    年轻人说话了:“我叫池昊,市局新调来的心理侧写师。”他拿出证件放到方宇墨面前,“我是误打误撞进到赌博的犯罪现场的,稍候我会写详细的报告给你。”

    “我现在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梦芽?”

    “我们素不相识。”池昊将画好的画递了过去,“这个人,你见没见过?”

    画像上的人,是钉子!

    方宇墨拿起画像就出了审讯室。

    池昊的眼神黯淡下来,握着笔的手骨节泛白。他闭上眼静了静心,又用铅笔在纸上勾勒出另一个人像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张人物画像都完成了。

    这时,方宇墨冲了进来,眼神焦灼:“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还看见了什么?”

    池昊看着他:“你得先告诉我,你跟姚梦芽是什么关系。”

    “你刚才说,你和梦芽互不相识,那又为何知道她姓姚?”

    “我要先知道你们的关系,才能告诉你原因。”

    方宇墨沉默片刻后说:“她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

    “你们结婚了?”

    “不,她嫁给别人了。”

    “可惜了!”池昊的目光更为黯然:“很多年前,我在案发现场捡到了一枚B大的校徽,上面有姚梦芽的系别和名字,但我一直不确定那枚校徽是不是就是那个等车少女的,故而画了她的像向你求证。”

    “案发现场?什么案发现场?”

    “这个,你就要去问她了。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画的这四个男人,铁定是姚梦芽的噩梦,尤其是第一个男人,更是噩梦中的噩梦。”

    “你什么意思?”

    “看你的样子,姚梦芽应该没有告诉你这件事。那你就好好想想,那天晚上之后,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她身边的人又有什么异动。以方大队长的办案经验,应该不难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宇墨回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双手渐渐握了起来。过了一阵子,他拿起另外的三张画像走了出去,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双眼已经红了。

    池昊没有说话,只有一笔没一笔的在纸上乱画。

    方宇墨咬牙切齿地说:“不管你躲到哪里,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你查到什么了?”

    “这几个人均来自一个叫‘四人杰’的黑社会团伙,犯有强jian、抢劫、杀人等数宗罪。其中三个都已经死了,剩下的那个叫耗子的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至今没人发现他的行踪。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还活着。”方宇墨抽出其中一张画像放到池昊面前,“至于原因,应该跟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案件有关。”

    “那你还是不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池昊看那画像上的人,个子矮小,精瘦精瘦的,双眼散发着贪婪而阴狠的光芒。“月黑风高的夜晚,这样的四个人在一起,能干什么好事?”

    “我会查清楚的。”方宇墨死死盯着耗子的画像,“天涯海角,我都会将他绳之以法!”他转而问池昊,“你是怎么遇见他们的?”

    一阵沉默。

    门外有人敲门。豆豆端着三个饭盒走了进来:“队长,这是刚才那位作笔录的姚小姐给你买的。她说叫你照顾好自己,有了好身体才能好好工作。”

    “她人呢?”

    “已经回去上班了。”豆豆将饭盒放在桌子上,“你先吃,我帮你盯着。”

    “不用了,是自己人。”方宇墨打开饭盒,见全部都是自己喜欢的菜,眼神越发沉郁了,“你出去吧,我俩还有些问题没聊完,别让人来打扰。”

    池昊等豆豆把门关严实了才说:“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可父母觉得只有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大学才是正途,坚决不同意我学画。那一年,我们班转来一个女孩,她是个画画天才,我特别喜欢她。我俩经常一起画画,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不知道是谁把这事跟我爸妈说了,他们对我大打出手,骂我不务正业。我一怒之下就离家出走了……到了晚上,我又冷又饿,身上还没钱,就蹲在一家商场的门口,准备在那里过夜。这时,走过来四个男人,为首的那个手拿折扇,穿得特别干净,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很温柔,跟我们学校的老师差不多。他笑眯眯地问我是不是遇到了麻烦,需不需要他的帮助。我见他挺和气的,也没想太多,就把自己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那人带我吃了饭,又给了我钱,末了还说要带我去开开眼界。我见他们其中一个人很凶,有点害怕,不想跟着去,结果他们拽着我,不让走。我这才有点回过神来,自己遇到坏人了!我假装同意了他们的邀请,跟着他们四处瞎逛,逛来逛去就逛到那个车站了。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风,车站就只有一个单身女孩在那里等车。她看起来很伤心,满脸都是泪水。那几个人先是跟她搭腔,她不理。后来,他们就将我扔到一边,动手动脚地去拉她。我一看机会来了,撒腿就跑,也不管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直到跑不动为止。定下神来,我想起那女孩会有危险,就又跑了回去。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在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些血迹,几块衣服的碎片,还有那枚校徽。再后来……”

    方宇墨的眼睛快要滴血了:“后来怎么样了?”

    池昊站起身,不准备再说下去:“等你抓到了耗子我再告诉你。”

    方宇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后来呢?”

    池昊看了他几秒,目光闪到了别处:“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快说!”方宇墨的眼神凌厉而凶狠,“我不想再问一遍!”

    池昊闭上眼,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天回来后,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当警察的表哥,连同衣服的碎片和校徽一起。后来,他跟我说,那些东西上,沾有男人的jing-液,尤其是那枚校徽,上面有好几个人的……”

    方宇墨的手颓然坠落。他呆呆地盯着池昊,机械地重复:“jing-液?好几个人?”

    池昊的声音微微打颤:“我让我表哥把那些人抓起来,表哥说,那天晚上之后,一直没有人去报案,想来是受害人不想声张。如果警察贸然出手,反而会让受害人的心灵雪上加霜。出于对受害人隐私的保护,除非她自己报案,否则,这件事就最好当作没发生过,这大概也是她想要的结局。这些年来,我不停地画车站少女和这四个人的像,我害怕时间久了我就忘记了他们的样子。”

    方宇墨的耳朵已然听不见任何话语,来来回回就只有那两个可怕的字眼。他想起了姚梦芽对自己的冷漠无情,想起了萧暮雪狠辣的态度和那些字字诛心的话语:“方宇墨,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这样的人,还想除暴安良,守一方平安?也配!别玷污了警察那么高尚的职业……从今天起,我萧暮雪没你这个朋友。这辈子,我们最好都不要再见!”他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晚上,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

    眼睛好痛!为何却没有眼泪。我为什么还能呼吸?为什么还没死掉!暮雪说得没错,方宇墨,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不配穿这身警服!梦芽,原来不是爱情经不起考验,是我,是我根本就不配拥有你的爱情!

    方宇墨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离了水的鱼,就要窒息而亡。他伸手去拿桌上的饭盒,拿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

    池昊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叹息,默默坐回到了椅子上。

    方宇墨抱着饭盒出了审讯室,走出了警察局,几乎是凭着本能穿过街道走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胡同幽深,没有人迹,只有两个废油桶做的垃圾桶脏兮兮地靠墙而立。他慢慢蹲下,打开饭盒,开始吃饭。他吃得那么快,整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饭菜不停地从嘴里掉出来,又被迅速塞回了嘴里……来不及嚼碎的饭菜噎得他直翻白眼,噎得那些憋在心里的眼泪跟着饭菜不停地落下。

    终于,他扔掉手里的筷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一只浑身长满癣癍的猫瘸着一条腿从垃圾桶后面钻了出来,大概是被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给吓坏了,那只没瞎的眼里全是惊恐。它静静地站了片刻,悄无声息地走过方宇墨身前,蹭地窜出去老远,生怕自己被伤害了。

    风很大,却难以进入到窄逼的胡同里,垃圾桶散发出的呛人气味被几道高墙隔离在胡同的尽头,总是挥之不去。一张皱巴巴的纸被风吹得贴在胡同口的那根电线杆子上,很长时间都没有掉落下来,却在风小的时候跌落在地,被刮到了不可知的远方,去留之间,完全身不由己。

    一个白发凌乱的老太太,拎着一袋垃圾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吃力地将垃圾扔到垃圾桶里,浑浊的眼神从方宇墨身上飘过,好像那里压根就没有人。路过方宇墨身边时,她停了停,又迈着不太稳的步子走开了,只留下一声渐渐被风吹散的沉沉叹息。

    过了一阵子,方宇墨止住哭站起身,将饭盒和筷子扔到垃圾桶里,转身出了胡同。他眼神坚毅明亮,步伐坚定沉着,又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刑警大队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