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十五卷:第二章
出门之后,萧暮雪专挑人畜罕至的小道走,直奔后山而去。 爬行道的洞口,依旧是茅草遍地,野刺横生,仿佛时光特别偏爱这片深山野林,不叫它改了最初的模样。鸟不宿也还是老样子,只是那刺越老越坚硬,像一根根尖利的獠牙,守护着这秘密花园的入口。 和几年前比起来,萧暮雪并没胖多少,只是个子高了些。她脱了外套拿在手里,慢慢朝前爬去。爬到一半,她停了下来,闭上眼趴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许久不愿动弹。 一只老山鼠从旁边爬出来,嘴里叼着一棵干巴巴的山果。它停下来嗅了嗅萧暮雪的身体,慢慢爬了上去,不慌不忙地过到另一边,钻进草丛里不见了。 萧暮雪苦笑道:“就连躲在这里,也是不被允许的么?”她又动了起来,动作缓慢得让人着急…… 刚爬出洞口,就见一只大兔子带着几只小兔子正蹦蹦跳跳地找着什么。见有人来,惊得四下里逃窜,只留下一团白色的影子。 萧暮雪走到悬崖边,眺望冷苍苍的山脉,心却像在油锅中煎熬,难受得不敢随意呼吸。她脑子里很乱,好像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却又理不出头绪来,只好闭上眼任冷风吹。 刚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萧暮雪的身上就多了件衣服。叶寒川的声音在冷风中听起来格外温暖:“你果然是在这里。”他轻轻搂住萧暮雪的肩,柔声说:“怎么把衣服丢在路上了?生病了可怎么办?” 眼泪刷的从萧暮雪的眼里滚了出来,滴在叶寒川的手上。她静静地站着,听凭眼泪流个不停。 叶寒川叹了口气:“好好的怎么哭了?” 萧暮雪还是不说话,只是流泪。 “转过身看着我好不好?暮雪?你……”叶寒川的话还没说完,萧暮雪突然转过身,抱住他放声大哭。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心,眼神格外落寞:“你……是想楚老师了么?” 萧暮雪摇头。 “那是因为什么?你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呀!” 萧暮雪还是摇头。 叶寒川无奈了:“你再摇头,我可就要收利息了。” 萧暮雪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终于说话了:“不……不要!” 叶寒川一声轻笑:“坏丫头!就知道让我担心。”他将萧暮雪衣服上的扣子扣好,又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天这么冷,你怎么上来了?” “那……那你呢?怎么也来了?” “我本来在睡觉,莫名其妙地就惊醒了,心里特别不安,就想着是不是你有什么事。我想去你们家找你的,可又怕惹你mama生气,就来这里碰碰运气了。” 萧暮雪擦干眼泪,扁了扁嘴说:“我也是。” “你想我了?”叶寒川坏笑道,“那,我付利息给你?” “讨厌!”萧暮雪推了他一把,“你再欺负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叶寒川脸色变了:“又说什么疯话呢!你要好好的给我活着,陪我活到儿孙满堂。你今天很奇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突然想起以前的很多事了。”萧暮雪的目光落在山坳的枫树林上,悲伤而无力。“你说,我们将来会怎么样?” “我们?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一起活到儿孙满堂。” “希望如此吧。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替我活着。” “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也就不在了。”叶寒川坐在石头上,捡了片叶子在手里把玩,“这世上没了谁我都能活下去,唯独你,只有你,我不能失去。就算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很多事,不是我们想怎样就怎样的。老天爷不但眼瞎心也狠,从来不理这人间的无奈事。”萧暮雪望望暗沉的天空,眼里都是祈求,“我只盼着你能一生平安幸福!” 叶寒川握住她的手:“我只盼着能跟你这样一生一世!” 眼泪再次滑过萧暮雪的脸庞,一道道泪痕被风吹得生疼。“假如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哪怕是你要我的命。”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尽说疯话!那你会为了别人背弃我吗?” “当然不会!这世上还没有谁值得我为了他而背弃你。” “话不可以说得太满哦!”萧暮雪的嘴角微微上翘:“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安心多了!”她终于高兴起来,脸色不再那么抑郁,“咱们玩去吧?” 叶寒川摇头叹道:“你这有点好事就高兴的脾气,真是几十年如一日。” 萧暮雪丢开他的手,跑到一边掏野地瓜去了。 叶寒川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爬上一棵又高又粗的树,拿根树枝站在树杈上,指挥着萧暮雪东奔西走,不一会功夫就找到了不少好东西。有一次,他说在前面的山坡上发现了大宝藏。萧暮雪兴奋极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才发现那只是一条大蛇褪下的皮。她把那蛇皮收好,挖个坑埋了,又在上面撒了些落叶,嘴里念念有词。 两人玩得高兴,根本已忘了时间。等想起来该回家时,做晚饭的烟火已在各家的灶膛里烧了起来。 萧暮雪推开院门,见苏婉言正在给棉花糖梳毛,还是没有理自己的意思,只好默不做声地上楼去了。换完衣服,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端木剑锋打来的。而新收的简讯里,十条里竟有七条是他问返程时间的。 君无双的简讯如其人,懒得快要断气了:安?几时回? 萧暮雪想也不想,回道:安。待定。她看了看简讯的字数,满意地笑了:跟我比懒,哼……回头想起自己现下的境况,顿时又愁云满面,挨蹭了很久也不愿意下楼吃饭,直到听见苏婉言怒声说要把饭倒了。 半夜里,萧暮雪发起烧来,到天亮时人已不太清醒。七婶本来想上楼叫她起床,被苏婉言喝住了,只好作罢。萧暮雪就那样一直躺着,不吃不喝到下午时分才撑着起来,自己下楼倒了杯水喝。七婶见她高烧不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赶忙张罗着找医生。苏婉言冷冷地说:找什么医生?她自己不就是医生?她那么有本事,区区感冒,又何必劳烦别人? 一口水呛得萧暮雪眼泪直流。她默默地上了楼,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哭着睡着了,再醒来已是除夕夜,到处锣鼓喧天,人声喧哗。 村子里本家的或者关系要好的主妇们忙着走家串户地送菜换菜,心情舒畅地聊着年节里的打算,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七婶也端着刚出锅的蒸菜,拎着一大篮干果子,替苏婉言这家那家的送人情去了。 萧暮雪想着自己错过了下午的上坟,裹了件棉衣就去了墓地。她本来想问苏婉言要手电,又怕言语不合起了冲突,索性摸着黑就去了,一路上磕磕绊绊地没少摔跤。她给苏世安和萧兰枢磕了头烧了纸,就在楚星河的坟前坐下,靠着墓碑听爆竹声声响起,看对面山上人家的灯火明明灭灭。 冬天的山野,空气格外冷冽,吸一口进肺里,从里到外都透着凉意。青蓝色的天空下,山村的灯火如一簇簇绽放的花朵,摇曳在苍茫的夜色里,温暖着夜行人的视线。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放了个震天雷,听在萧暮雪的耳朵里,特别像是追魂炮的声音。她抬眼望着冷月高悬的夜空,身体是冷的,心是流离失所的…… 从这个角度望去,老村长家灯火通明。直到萧兰枢离世前的每个除夕夜,叶寒川必定是和萧暮雪在一起守岁的,任谁也叫不走。萧暮雪望着那处灯火,猜想着此时叶寒川在干什么。从前,他最喜欢吃苏婉言做的夹沙rou和红糖糯米糕;喜欢和自己蹲在火堆旁,用铁丝串了腊rou烤着吃,吃得满嘴流油;喜欢撇下姚慕白带着自己满村子乱窜,找儿时的伙伴玩……折腾得累了,又跑回家跟苏婉言要吃要喝。每每这时候,苏婉言总是笑着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饭菜和茶点,将两人喂得饱饱的。等到零点一到,叶寒川便赶紧点燃挂在树上的鞭炮,一转身拉着自己远远地跑了开去,生怕鞭炮炸到自己身上…… 萧暮雪喃喃道:“只要你是幸福的,就好!”她轻抚楚星河的名字,嘴角弯出一丝凄凉:“要是最先遇见的那个人是你,多好;要是你早点跟我表白,没白白浪费那些年的时光,多好;要是你能一直守在我身边,多好;要是那年我随你去了,多好!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来带我走好不好?因为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能心安;也只有在你的身边,我才能活得自由……” 今夕何夕?不见良人。冷清清,一片埋愁地;两人俱薄命……剩月零风里……与谁相倚? 萧暮雪反复念着那句“与谁相倚”,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新年的烟火不断在天空下盛开。烟火照不到的地方,一座菊花环绕的坟前,一个形单影只的女子哭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