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十四卷:第十章
傍晚时分。宾客满座的大厅里,舒缓的音乐如水般滋润着耳朵。园林般葱茏的景色里,飞檐翘角的亭子美轮美奂。木石铺成的小道旁,开着五颜六色香气扑鼻的花。一眼望去,宛如一条斑斓的彩带。足能以假乱真的山石旁,傍着各种造型奇特的根雕,像乱入的异形,却又格外的吸引眼球。 树木自由地生长着,很难看出被修剪的痕迹。一些斜出的树枝上,挂着清一色的大红灯笼,长长的流苏静静地悬垂着,像一个个不苟言笑的美人。红色的灯光下,人和物的轮廓都变得柔美而神秘起来。食物的香气飘荡在这透着亮的红色里,便有了几分庄重,却又是旧时大宅门里新妇手里的盖碗茶,味道好坏,全凭那喝茶人的心情。由此可见,说美食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心情愉悦。这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餐厅的地面用特殊材料铺成,光可鉴人,光滑却并不打滑。身材修长,训练有素的服务员面带微笑,穿着滑冰服和冰鞋,优雅地往来于餐厅与厨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 饶是君无双那样波澜不惊的性格,也忍不住叹了一句。 迎宾小姐看了看姚梦芽手里的餐票,侧身领着他们来到一座八角凉亭处:“请各位在这里稍等,十分钟后就给您上菜。” “不用我们自己点菜吗?” “不用。我们给VIP客人提供的都是店里的招牌菜和点单率最高的菜品。酒水饮料,在餐厅左侧,您可以自助,也可以让服务员送过来;如果您累了需要休息,请随时告诉我们,我们会为您安排房间。我们这里还免费为女士提供美容美体的服务,两位小姐若有兴趣,我现在就帮忙预约。” 姚梦芽连连摆手:“先不用了。等我们吃完饭再说。” 迎宾小姐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就有人送了开胃小菜、餐前甜点、时令水果和冷热饮料。 姚梦芽美坏了,吃吃喝喝,直呼过瘾。 君无双和叶寒川坐在椅子上看风景,顺便看那些从眼前翩翩而过的漂亮姑娘。 萧暮雪的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就跑去研究亭子前那一片从没见过的花花草草了。她顺着一带紫色的小花一路走去,又顺着一带白色的小花走了回来,来来回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姚梦芽伸手招呼:“你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的累不累?赶紧上来坐坐。” 萧暮雪答应着,却又蹲下去看一蓬像是野生的花。 服务员送来了饭菜,两男两女,都是年轻俊俏的模样。男的快而有序的摆餐具上菜,女的口齿伶俐地介绍着每道菜的用料和做法,整个过程干净利索。 姚梦芽对每一道菜都赞不绝口,嚷嚷着以后有钱了还要再来。萧暮雪见她那么高兴,也就不再介意这餐券是姚慕白送的了。 正吃着,从亭子前的小道上走过来几个男女,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萧暮雪正对着小道,看得清楚,但见都是陌生面孔,根本没往心里去,心思依旧在饭菜和眼前的人身上。 不料那一行人竟拐了个弯,径直朝着这边来了。 萧暮雪见来人面色不善,心有不安。她给叶寒川和君无双使了个眼色,侧身挡住姚梦芽,照样说说笑笑。 君无双抬头看了一眼,端起酒杯和叶寒川碰了一下,并没理睬。 “喂!假装不认识是不是?” 君无双放下酒杯,吃了口菜,慢悠悠地问:“难道我们认识?恕我眼拙。” 领头的男子穿着一条破洞牛仔裤,戴着奇形怪状的炫酷指环,一副唯我独尊的狂拽表情。“怎么,认怂了?想当老鼠了?” 萧暮雪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说话的人,仍然觉得这人陌生得是像初见。当她的目光落在那条牛仔裤上时,就那么神奇地想起他是谁来:那年圣诞节,那个风雪夜,那家街边的小吃店,那几个强抢位置的带头人——韦威。 姚梦芽不知缘由,低声问:“怎么回事?” 萧暮雪笑了笑:“男人之间的事,跟咱女人没关系。我们吃好喝好就行,别的事交给他们处理。”她看了叶寒川一眼,微微点头。 叶寒川马上明白过来。他调整了坐姿,浑身绷着劲,随时准备动手。 韦威使了个眼色,一个太妹装扮的女子走到萧暮雪身后,伸手去抓她的头发。 姚梦芽一见急了,抬手就打了过去,嘴里叫道:“不许碰她!” 那太妹只防着萧暮雪,却没防着她,冷不防被她一掌打在腮帮子上,打得牙酸舌软,满口冒酸。 萧暮雪站起身,将姚梦芽护到身后:“你站着别动。”她冷眼看着那太妹,“我可先提醒你,你最好别惹我。惹恼了我,你,还有你们,都别想好过。” 那太妹根本不信邪,一拳打了过去。等她的拳头快到面前时,萧暮雪伸出右手轻轻一挡,那太妹的手就软了下去,口里叫道:“你用什么扎我?” 萧暮雪将右手背于身后,不露痕迹地把指环上的银针藏了起来:“你猜。” 韦威见自己的人吃了亏,连忙想要找补回来,指着君无双问:“你,敢不敢跟我单挑?” 叶寒川站了起来:“杀鸡焉用宰牛刀?对付你,不用老将出马,我这小卒就够了。” 君无双倒了杯茶,吹一口,喝一口,简直不能再惬意了。 萧暮雪拉着姚梦芽重新坐下来:“友情提示:要打架请出门左转,那里有一片开阔地,随便你们闹腾。千万别在这里!要是砸坏了这里的花花草草,又或者是家具器皿,可不是你我能赔得起的。” 一个穿着皮裤的女孩嚼着口香糖,用安检器似的眼神将萧暮雪浑身上下扫了个遍:“说得也是。就你这衣服是地摊货,鞋子是山寨款的货色,是拿不出什么钱的。估计这顿饭也是别人请的吧?要不,就是来吃白食的?” 韦威奚落道:“夏侯,你不能拿自己的穿戴去比旁人。” 萧暮雪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好奇地问:“我这鞋子是山寨款?那山寨的是哪个牌子的哪个款?” 夏侯简直不能忍:“你连是哪个牌子都不知道,就敢往身上穿?真是勇气可嘉!” 萧暮雪更好奇了:“那麻烦你告诉我行不行?就当是可怜我这穷人。” 旁边几位男子面面相觑,内心都是崩溃的:男人忙着约架,女人却关心起鞋子的真假来。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属性差别? 夏侯子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向我姐们赔礼道歉。” “这可就稀奇了。明明是她先动手的,怎么反倒要我道歉?” “你若不道歉,那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随便你。我也想见识见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到底能有多无情。” 夏侯后退一步,摆出个姿势来。 君无双眉头一皱,跨步挡在了萧暮雪身前:“你的跆拳道起码已在黑带四段。你好意思对一个不懂武术的人动手?” 夏侯被说得脸一红:“我不管!要么,她道歉;要么,我动手。” 君无双脸色一沉:“还有个选择:要么,你先打赢我。” 一个身穿绣花旗袍,围着披肩,手拿一枝玫瑰花的年轻女子缓步走了过来。她还没说话,笑容先露了出来,一对酒窝里全是柔情蜜意:“哟,我说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吃着饭,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她看了看夏侯,捂着嘴哧哧笑道,“小meimei,摆着这姿势多累不累?赶紧收了吧!” 君无双见她体态轻盈,步伐沉稳却衣不带风,脚底下更是没有一丝声音,知道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便收了手上的力道,放松下来。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娇笑道:“还是这位小哥明白事理。”她秋水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笑得更娇媚了:“我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我自然会好生招待。只不过,既然是客,那也就要守主家的规矩。我这里的规矩就是:不许打架斗殴,不许寻衅生事。” 君无双微微施了一礼:“事出有因,实在是抱歉。” “好说!你们继续用餐就是。如果有需要,尽管吩咐。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只管跟我讲。我是这家餐厅的老板,雪姬。” 君无双招呼萧暮雪和姚梦芽入座,叶寒川也坐了下来。四个人都不说话,只安静地吃饭吃菜。 韦威不乐意了:“你是老板?老板怎么了?老板还管别人打架的事?” 雪姬脸上的笑容娇艳得赛过手里的玫瑰:“要打架也得等他们吃完饭了呀。” “我等不了!”韦威说着就伸手去抓君无双。君无双根本不理睬,夹了一筷子萧暮雪喜欢吃的青菜递了过去。 雪姬脸上的笑不见了:“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她手里的玫瑰花枝微微一动,就挡开了韦威的手,“你若再这样叨扰我的客人,我可就不客气了。” “他们是客人,我们也是。” “闹事的,不是客人。”雪姬回头看了看萧暮雪和姚梦芽,笑容又重新回到她脸上:“这两位meimei都是娇滴滴的可人儿,你们这样粗声大气的,可别吓坏了她们。各位还是散了吧!就算是给我雪姬面子,成吗?” 韦威断然拒绝:“不可能!” 玫瑰花在空中划了道漂亮的弧线,从雪姬胸前绕过,停于鼻端。“那,我只有就得罪了。”她合掌轻拍,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把他们都给我丢出去,永远不许踏进这里半步!” 韦威拉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 君无双慢悠悠地开了口:“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足够摆平你们了。不想太难看,就赶紧走。” 雪姬笑道:“这小眼神,够凌厉!” “我这是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韦威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夏侯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走!”韦威犹豫片刻,咬着牙恨恨地走了。 雪姬也转身离去,临走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暮雪一眼。 姚梦芽长长地舒了口气:“哇,终于可以安心吃饭了。”她喝了一杯牛乳,接着又倒了一杯,“这个真的超级好喝。暮雪,你尝尝?” “又甜又腥,不喜欢。” “不喜欢甜食,你会少吃很多人间美味的。”姚梦芽欢快地说,“我再接壶热牛乳去。” 叶寒川说:“叫他们送过来就好了。”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还可以趁机消消食,再多吃点。” 萧暮雪将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我要杯冰水。” “今儿怎么了?已经喝了好几杯了,不怕肚子疼?还是喝温水吧。” 萧暮雪摸着胸口说:“莫名其妙地,火烧火燎的难受。” 叶寒川听她说难受,紧张得跟什么似的:“那要不要去看医生?” 萧暮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是什么?”她趴在桌子上,苦着脸上说,“都怪梦芽!昨天晚上我说了不要吃那个酸辣豆子的,她还不停的勾引我。结果我没忍住,吃多了……” “我的祖宗!你怎么这么没节制?”叶寒川无奈了,“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进屋就睡觉,不要聊天,不要吃东西了吗?” “我跟她在一起,怎么可能不聊天不吃东西嘛。你这下知道我为什么坚决不跟她住一起了吧?我们俩在一起,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的话,总是说不完。你想想,闲聊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吃东西啊!所以就现在这样了。” 君无双倒了杯热豆浆放到萧暮雪面前,慢吞吞地说:“吃多了难道不该是胃难受么?你摸着胸口是几个意思?” “胃难受,身体就不舒服;身体不舒服,心里就烧得慌。不懂啊你?” 叶寒川赶紧帮腔:“就是。不懂你就别说话。” 萧暮雪高兴了,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还做了个鬼脸。 君无双的目光根本不在她身上,正盯着一块红烧rou左右看。 姚梦芽脸色灰白,目光呆滞,一步一挨,两手空空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萧暮雪见她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像是见了鬼一样。“怎么回事?” 姚梦芽上下牙齿不停打颤,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没完没了的哗哗直流。她死死抓着萧暮雪的胳膊,呼吸急促,双唇噏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到底怎么了?说话呀!”萧暮雪急了,“是谁欺负你了还是怎么了?你说呀!” 姚梦芽闭上眼,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使劲捶打自己的胸膛,终于让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喘了出来。她凑到萧暮雪耳边,用细弱的声音说:“钉……钉……钉子!” 钉子?什么钉子?萧暮雪一时没明白过来,飞速地在脑海里搜索有关钉子的信息。钉子……钉……子……钉子!她突然想了起来,惊得眼珠都快地上了。“在哪儿?” 姚梦芽颤抖着的手指向了大门方向:“走……走了!” 萧暮雪撒腿就跑:“你们俩看住她,不许她乱跑!”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必须抓住他! 两个男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听命从事。 萧暮雪顺着出口方向不顾一切地奔跑,根本不在乎撞倒了服务员,又撞上了来往的客人。她踩着盛开的鲜花,跑过木头铺成的小道,一个不小心高跟鞋又细又尖的跟卡在了木头与木头之间的缝隙里。她收不住脚,狠狠地摔了出去,肩膀撞在旁边的石头上,疼得差点叫起来。她顾不上疼痛,扔掉鞋子,继续向前追赶。 雪姬的身影出现在一棵蘑菇状的树下面,身后跟着一个体态匀称的女孩。她看着萧暮雪奔跑的背影,手里的玫瑰花枝颤悠悠地指向那双高跟鞋:“水心,那丫头好像有麻烦了。你把这事报告给二少爷,再派几个身手好的暗中照应着,别让她吃亏了。” “小姐,二少爷说过,这园子里的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你何必要把萧暮雪在这里的事跟他讲?” “就因为她是萧暮雪,我才必须说。她是二少爷亲口认下的meimei,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她是我的半个主子。在二少爷的心里,这个女人的地位无人能及。之前大小姐让我接近萧暮雪,我虽然拒绝了,但暗中我还是研究过她的。就冲她救过二少爷,我就愿意帮她。” “可她终究……” “我明白。可二少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喜欢的人我就要拼全力保护。” “二少爷救过你?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我十七岁那年,被我继父押给别人还赌债,要不是二少爷救了我,恐怕我早就被糟蹋得没人样了。我刚满十八岁就跟着二少爷了,他若真的对我有心,早就娶了我了,又岂会让我空等这些年?”雪姬低头看着那玫瑰,甜美的笑容变得苦涩,“他最后要娶的人,若不是萧暮雪,也绝不可能是旁人,更不可能是我。我又何必为了一件已成定局的事自寻烦恼,还白白惹他不高兴。你快去吧!这会儿,二少爷该睡醒了。” 水心领命去了。 雪姬看了看那些被萧暮雪踩坏的花,满眼心疼:“那丫头……这可都是我最喜欢的花。”她转身向庭院深处走去,依旧春风满面。 萧暮雪追到门口,也没看到那个人,气恼地在门口嗷嗷直叫。她又想到了姚梦芽,惊得一身冷汗,撒腿就往回跑。 姚梦芽抱着凉亭的柱子正翘首张望。远远地看见萧暮雪一个人跑了过来,失望得顺着柱子滑坐在地,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叶寒川见萧暮雪跑得都快虚脱了,心疼得不行:“你慢点!看看这汗水!” 君无双说:“让她俩说说话吧,我们去逛逛园子。”他看了萧暮雪一眼,发现她没穿鞋子,心里一紧:什么人这么重要?他又看了看哭个不停的姚梦芽,忽然想起方宇墨和那个订婚之夜……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子。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这不可能吧!他努力赶走自己的想法,拉着叶寒川快步走了。 等两人走远了,萧暮雪扶着姚梦芽在椅子上坐下,擦去她的泪水说:“你别哭了好不好?这次让他溜了,但肯定还能再遇见的。” 姚梦芽伏在她肩膀上,嘤嘤哭泣。 “老天爷总会有开眼的时候。四个人已经死了两个,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放心,他们的特征我已烂熟于胸。总有一天,不是我,就是别人,会将他们绳之以法!”萧暮雪的目光注视着不远处那片被自己踩得乱七八糟的花园,眼泪悄悄滑过了眼角。 偌大的园子里,到处是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的声音。好热闹啊!可热闹好像从来都是属于热闹的人的,又岂会在冷清的心灵上逗留?就像那红色的灯笼映照出的红旺旺的喜庆和欢愉,看在伤心人的眼里,也不过是血与泪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