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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十二卷:第七章

    君无双打量四周,发现屋子被收拾得异常干净整齐。一种不祥的感觉击中了他的心脏!不要!不要!求求你不要!

    棉花糖从卧室里拖出一个牛皮纸袋子放到君无双脚下。他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封信,一封是给自己的,一封是叶寒川的。

    根本来不及细想,他抓起叶寒川的信就看,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寒川:这一生,我们都过得太辛苦了。若有来生,若再相遇,请你不要问我的名字,安静地从我身边走开就好。没有交集,我与你,就不会像今生这般无奈了吧?棉花糖留给你了,好好照顾它。衣柜的抽屉里放着几双护腕,受伤的时候记得把里面的药拿出来敷上,切记!你mama的事,我很抱歉!保重!”

    写给他的信则更是惜字如金:“君少: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这顽劣之人的照拂和包容。有你这个朋友,我不枉此生。替我跟梦芽说声对不起……栀子花和我妈就拜托你了。要来生再报你大恩!珍重!”

    君无双颓然垂下手,心里充满了绝望:你真的为他抛弃了所有人?难道,这世上除了他,再没有让你牵挂的人了吗?楚老师,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棉花糖不停地挠门,嗷嗷嗷地叫,发了疯似的嘶叫。

    君无双回过神来,冲过去问:“萧姑娘走的哪条路?”棉花糖转身朝外面奔跑,一直将他带到路口。

    “是去墓地的路?”君无双明白过来,边跑边掏出手机给叶寒川打了个电话。还好这段路的出租车比较多,他很容易就打到了车,又是一路催促一路狂飙。

    到了墓园门口,天色已黄昏。几只寒鸦扯着粗噶的嗓子在树上哀鸣,死了爹娘般难受。

    隔着一段距离,君无双看见楚星河的坟前躺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身着白色礼服的萧暮雪。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抱起了她。但见她双目微合,嘴角带笑,像睡着了似的神态安详。

    “萧姑娘……萧姑娘……你醒醒!”君无双伸手想试萧暮雪的鼻息,却在看见自己手的一刹那魂飞天外:全是血!低头一看才发现:萧暮雪的左手腕被割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她侧身将手藏在身子底下,血流进了坟前的菊花丛里,没人能看见。“萧姑娘!”

    冷静!必须冷静!君无双将萧暮雪平放在地上,撕下自己衬衫的边幅将她的手腕紧紧扎住,然后拨打电话:“妈,我朋友出事了,就在你们军区医院附近的那座墓园里,你马上派救护车过来……”他连珠炮似的说完了萧暮雪的情况,挂掉电话才发现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

    天边残阳如血。白色的礼服沾染了鲜红的血,有种心惊rou跳的美。淡金色的阳光下,萧暮雪那张美丽淡然的脸庞了无生气,宛如离了土壤的鲜花,笼罩在生命枯竭时的凄凉和悲苦下。她的右手里紧握着一枚装着结婚证和婚贴的荷包,一面绣着鸳鸯,一面绣着并蒂莲。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来,你爱的人,果真是他!

    君无双忍住内心的痛苦,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度秒如年!度秒如世纪!度秒如千年!这世上最慢的车就是救护车!

    隐约传来的鸣笛声让君无双喜出望外,抱起萧暮雪就朝门口冲了过去。他刚出门口,救护车就到了。

    几个护士小心地将萧暮雪放到车上,绝尘而去。

    等君无双赶到医院时,萧暮雪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

    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只有君无双一人等在外面。他靠在墙上,恐惧一阵紧似一阵地袭来,各种坏念头也接踵而至。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开始胡思乱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位医生。

    君无双赶紧走过去问:“医生,我朋友怎么样?”

    “我是你妈。”林凤至摘下口罩说:“你朋友是有多想死?割自己手腕都快割断筋了不说,还喝了那么多安眠药。”

    君无双愣了:“安眠药?”

    “而且好像还不是普通的安眠药。具体的要等化验结果出来了才知道。”

    “那她会怎么样?”

    “不知道。我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君无双快疯了:“妈!求求您,一定要救活她!”

    “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我当然会竭尽全力救她。可有时候有的事,我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她自己不想活,神仙都救不了她。”

    君无双颓然坐下,脸色发白。

    “这姑娘是谁?跟你什么关系?你这么着急。”

    “她叫萧暮雪,是我大学同学。”

    “萧暮雪?萧暮雪……是不是你爸爸说她身上有侠气的那个萧暮雪?”林凤至惊异地看了手术室一眼,“那么坚强的姑娘,怎么会自杀?”

    君无双颇为意外:“有侠气?我爸为什么这么说?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都是过去的事了。”林凤至在椅子上坐下来,捶着自己的肩膀:“她mama的眼睛恢复得怎么样了?哎呀,你别这么看着我了。我又不是外星人。”

    “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您又不认识她们。”

    “你急什么?听我慢慢给你说。那年高考结束后,桥河镇一位老师拿着高考成绩来找你爸爸,说统计分数的人出了错,把成绩弄拧了。弄错考生成绩可不是一件小事,传出去教育局是要受处分的。令人惊讶的是,他并不要求把成绩换过来,而是跟你爸谈了个条件。他说,若以后萧暮雪遇上难事,你爸爸要无条件帮她。你爸爸欣赏这姑娘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说她有侠气;又听说她冒着生命危险从大火里救人,更是喜欢她,就同意了。后来她mama眼睛瞎了,需要做手术,可手术费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那位老师就找到你爸爸,要他帮忙安排手术。你爸爸又拜托我,找我那个当院长的朋友,给她mama安排了手术。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们是朋友,就没跟你说这事。怎么,你以前不知道?”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君无双叹道,“她就是这样,处处为别人考虑。”

    林凤至足足看了他好几分钟:“无双,你长这么大,今儿我是头一回听见你为一个女孩子叹气。你喜欢她?”

    君无双摇头:“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林凤至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喜欢,总会有机会。”

    君无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

    护士拿了一叠化验单过来:“院长,这是刚才那位病人的检验报告。”

    林凤至仔细地翻看,眉头皱了起来:“中药?你知不知道她的药是谁给的?”

    “应该是她自己。”

    “她自己?开什么玩笑!她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做到这个份上?”林凤至将化验单递过去,指着一行小字说:“胃里检测出的安眠药并不多,可血液里这种药的成分却非常重。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吃这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起码得十天以上。而且,她将这药的份量掌控得极好。每日递增,不多不少,不会让她一睡不起,外人看起来只是比较贪睡罢了。但时间久了,达到了用量的极限,就会长睡不醒,很难再醒来。”

    要多厌倦活着,才会这样狠绝地对自己?

    君无双的眼眶慢慢红了。

    林凤至又问:“这药真的是她自己开的?”

    “对。她有这个本事。”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要做到这个地步?mama无意打探病人的隐私。只是因为你,我才多问一句。你若不愿意告诉我,就不要说了。”

    几名护士打开手术室的门将萧暮雪推了出来。她戴着氧气罩,长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一张脸白得像增白剂过量的纸;伤口已被包扎起来,手背上插着输液管。整个人看起来没有一点生命的活气。

    君无双问:“她已经没事了?”

    护士摇头,面色凝重。

    林凤至面有忧思:“推她去加护病房。派最有经验的护士长密切观察她的心跳和脉搏。一有情况,马上通知我。”她转身看着君无双说,“这里有我,你不要太担心了。她也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我会拼尽全力救她的。我可不想将来被我的宝贝儿子埋怨。”她拍了拍君无双的肩膀,忙工作去了。

    君无双来回在楼道里踱步,感觉整个人都快炸裂了。

    叶寒川横冲直撞地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匀就问:“暮……暮雪呢?”

    君无双瞪着他,过了片刻才说:“在加护病房,我们都帮不上忙。医生说她一心求死,存活的希望不大。”他掏出信递了过去,“这是她留给你的。”

    叶寒川看完信,整个人都痴了。他扶着墙慢慢坐到地上,眼神仓皇。他不敢去看萧暮雪,害怕自己承受不起那样的伤痛。因为从来就不曾想过,自己和她会有这样的生离死别。

    君无双看着窗外问:“寒川,若有一天,真的要你在萧姑娘和你母亲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我不知道。我妈虽有诸多不是,但她终归是我妈,我不可能真的弃她于不顾。至于暮雪,我就更不可能放弃了。”

    “你不用再为难了。萧姑娘真的太了解你了,所以替你解了这个局。”

    “你什么意思?”

    “你想想,如果你母亲的病真的只有她能治,你会不会想着去求她?可你又不想勉强她对不对?所以你左右为难。而她呢,不救你母亲,对不起你们之间的情谊;救了,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同样是左右为难。所以,她干脆杀了自己向你赔罪,两不相欠,也不再为难。”

    “就算她不救我妈,我也不会怪她的。她何苦如此?”

    “你是不会怪她,但她怎么可能原谅自己?再加上楚老师的事……我多问一句,你知道你母亲得的是什么病吗?她好像很怕你知道。”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很难治。我妈之所以执着于那张传闻中的药方,就是想治好这个病。”叶寒川将信叠起来放进口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遗传了这种病。不过,无所谓了。如果暮雪不在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死了更干净。”

    “你这么爱她?她知不知道你的心意?”

    “她的心思都用来读书和学医了。这种事情,我就是说了,她都会觉得我是在拿她寻开心。你信不信?”

    “我信。在感情上,她确实迟钝。”

    “那你呢?在你心里,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仅此而已。”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阵难捱的沉默。

    君无双向加护病房走去,叶寒川慢慢站起身,也跟了过去。

    刚走到病房外的家属休息区,迎面走来姚慕白。“你们怎么在这里?有谁生病了?”

    君无双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走到一边去了。

    叶寒川就没这么好脾气了:“怎么,我们在这里,还需要经过你批准?”

    “当然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暮雪去哪里了?”

    “知道。不过我不想告诉你。”

    “我找她有急事,是救命的事。”

    “救命找医生,别找她。”

    “寒川……”

    “我跟你不熟,别这么叫我。也别问无双,别难为他。”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也知道暮雪在哪,不过也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咱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不用单独谈了,有话就在这里说。你的事我都告诉无双了,你也不必再装什么正人君子或拯救弱小的慈善家了。”

    姚慕白见君无双确实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说:“好吧,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林汐前几天刚生完孩子,但她的身体出了状况……我想请暮雪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

    叶寒川愤怒了:“姚慕白,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需要暮雪的时候就到处找,不需要了就一脚踢开。现在你老婆有事了,还要来找她帮忙,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

    “我也是没办法了!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汐死去,而什么都不做!”

    “那也是她的命!”叶寒川指着加护病房冷冷地说,“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成全你这好丈夫的心意。暮雪现在就躺在其中一间里,你自己去叫她吧。”

    姚慕白见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拔腿就跑。

    加护病房里,躺着各式各样得了各种不同病的人。他们脸色灰败,已经没有了活人的精气神。有的浑身插着各种管子,看起来脆弱得用指头戳一下就会马上死去。

    “暮雪……!”姚慕白看着毫无生气的萧暮雪,心里塞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心痛和愤恨燃烧着叶寒川的心。他揪着姚慕白的衣领,将他拽到一边,目光凶狠而狂躁:“看到了吗?她自杀了!这是你一手造成的!你开心了?我告诉你姚慕白,如果暮雪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给她陪葬!”

    姚慕白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你这样忘恩负义,寡情薄意的人,哪里值得萧家为你那样付出?你知不知道,那次校庆结束后,暮雪连饭都没吃就来找我,请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的身世。我就不明白了,你都那样对她了,她为什么还要处处为你着想。后来她跟我说,不管你怎么看待萧家的人,她都当你是家人。姚慕白,听见了吗?家人!她说你是她的家人!但凡你还有点良心,就该觉得羞愧!”

    姚慕白的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就算塞进全世界也无法填满,唯有萧暮雪的笑脸能将其缝合起来。

    “你扪心自问,你有哪一点值得她喜欢?又有哪一点配做她的哥哥!”

    君无双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寒气,一转眼就没了痕迹。

    叶寒川松开手:“从今天起,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他转身向楼下走去,再也不看姚慕白一眼。

    君无双走过来,神情是惯有的没精打采。他在姚慕白身边停下来,似乎有话要说。他伸了伸胳膊,出其不意地挥出一拳,低声说道:“这是你欠她的。若是她有事,你也休想活得自在。”说完,没事人一样迈开两条大长腿,不紧不慢地追叶寒川去了。

    姚慕白被击中腹部,痛得蜷缩在地上,久久不能动弹。他扶着墙挣扎着站起身,趴在玻璃窗上,不停地祈祷萧暮雪快醒来。眼泪滑过他的脸庞,痛苦啃噬着他的心,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长大的戴着茉莉花环的小女孩!

    可惜,已经回不了头了!

    五天后,周林汐因为产后综合症导致血崩,抢救无效死亡,留下一对龙凤胎。

    假如医院不光记录病人的死亡时间,也记录病人苏醒的时间,会惊奇地发现:在周林汐咽气的瞬间,萧暮雪睁开了眼睛。

    上帝是公平的:你从别人那里偷走了什么,也终将会失去什么。

    一切,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