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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十卷:第一章

    落叶翩跹,秋色满园。C市B大的校园里,芙蓉花开艳丽,浓淡相宜。

    叶寒川独自坐在窗前,望着花园里各色花朵和落叶出神。比起高中毕业的那阵子,他的眉宇间多了些沉稳,少了几分跳脱。他在想萧暮雪,想那一日他们的相见。

    一个多月前,某天课间时间,叶寒川和几个同学靠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闲聊。

    旁边一个男孩问:“刚过去的那女孩是几班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叶寒川依旧抬头望着天空,眯了眼看太阳:“这学校这么多人,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那妞看起来挺漂亮的,不知道是否有主了。”

    “稍微看得过去的,应该都是别人家的了,你就别惦记了。”

    “可惜了!嗳,昨天约你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要是喜欢就去追,我对她没兴趣。”

    “你这家伙,白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对女生都这么冷淡?你该不会是喜欢男人吧?”那男孩说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你离我远点!”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另外一个男孩说:“听说你和英语系的姚梦芽关系很好?你是不是喜欢她?”

    叶寒川皱了皱眉:“这又是谁在乱点鸳鸯谱?梦芽可是我兄弟的媳妇。”

    “姚梦芽确实不错,不知道她有没有jiejie或者meimei。”

    叶寒川的嘴角露出一丝浅笑:jiejie没有,meimei倒还真有一个。

    几个女孩子走过来,热烈的目光一直在叶寒川身上打转。其中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走到他面前,将一封信递了过去:“叶寒川,这是我给你的。”

    叶寒川看了她一眼,对那信视而不见:“还是你自己留着比较好。”

    “为什么?”

    “你给了我,基本就是废纸一张。你留着,改个名字,还可以给别人。”

    “你……!岂有此理!”红裙女孩气得满脸通红,“你太过分了!”

    叶寒川站直身子:“知道我过分就赶紧走,留在这里只能更难堪。”

    有人说:“班长,这可是咱们系的系花,又是学霸,你稍微客气点。”

    叶寒川的语气越发冷淡了:“你喜欢?你上。”

    教室里的人见班长和校花怼上了,都凑过来看热闹。

    一个声音冷清清地在人群外面响了起来:“麻烦让让路,我要过去。”

    叶寒川的眼睛亮了,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暮雪?是暮雪!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裙,怀里抱着一摞书,面容清瘦的女孩安安静静地站着,一双大眼睛幽深而黑亮。

    萧暮雪目光清寒,声音淡淡:“你们挡住路了。”

    叶寒川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瑟缩成了叹息和忧伤:“对不起!”

    众人哗然:眼睛长在头上的叶寒川居然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道歉了!

    萧暮雪不理旁人的议论声,径直走进教室,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了下来。

    叶寒川差点落泪:你终于回来了!

    ………………

    自从萧暮雪来到B大后,楚星河发现,叶寒川再也没有逃过课,同时他也发现,这对曾经的同窗好友,竟是老死不相往来。

    有一天,楚星河辅导完功课,见萧暮雪心情不错,便小心又小心地说:寒川一直都很关心你,只是他没说出来而已。你们之间如果有不愉快,就坐下来说清楚,别搁在心里,互不理睬。

    萧暮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握笔的手不停地在纸上刷刷地写着笔记。等他说完了,她将笔记递过去,目光清澈:你看看这样是不是最好的?

    楚星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没看出任何波动。曾经那个活泼开朗,喜形于色,爱憎分明的萧暮雪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波澜不惊,深藏爱恨,安静离索的女孩。

    一场高考,梦想流离失所。不过一年的光景,好像所有人都剥离了青涩,眼里有了故事,心中藏着秘密。青春偏离了快乐无忧的轨道,在寂寂荒原上孤独前行。那些曾经一起欢笑,一起流泪,一起努力,一起分享秘密的人,终于还是天各一方,渐行渐远了……

    此时,萧暮雪坐在芙蓉树下的长椅上,认真地复习课堂笔记。一片浅白的花瓣飘落在她的肩上,静静地观赏她美丽的容颜。

    校园里人来人往,没人在意路边多了谁,又少了谁。在这个人才济济的学校里,一个班的人数比K师大整个英语系的还多出很多,优秀的人才比比皆是。只用一年的时间,所有人被成绩分成了三六九等。学霸继续高歌猛进,将奋斗进行到底;中间地带的要么奋起直追,要么原地踏步,要么泄气怠惰;剩下的人则吃喝玩乐、谈情说爱,浑浑噩噩的过着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萧暮雪的成绩并不算特别好的,顶多算是中等偏上。在这所学校里,像她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成绩,压根就不会引起任何关注。这正是她所希望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大学生活还和高中生活一样吵闹和烦杂,只希望能安安静静地学习,安安静静地生活,安安静静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来这里后,她没有联系任何人,包括姚梦芽。楚星河和叶寒川是避不开的特例,他们一个是班主任,一个同班同学。

    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萧暮雪将书本装进书包,站起来向学生会办公楼走去。今天那里有一场招募会,向全校公开招募英语系主任的助理,每个月有四百元的生活补助。除此之外,如果得到优秀助理的表彰,会有学分的奖励。

    萧暮雪并不想要这学分。她想要钱。苏婉言的眼睛正在治疗的关键时期,需要钱,需要很多钱。在手术之前,她必须挣够这些钱。所以,像这种带薪水的工作,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她都会尽力争取。每天不上课的时候,她不是正在打工就是在前往打工的路上。她的时间表已经排得密密麻麻,没有空白,就连吃饭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今天是周末,很多学生都不在学校,路上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家在本市的回了家,远的则三五成群的上街玩耍,剩下的要么呆在宿舍,要么泡在图书馆,还有一部分则自由活动。

    学生会的大楼外,高大的桂花树下,一字排开的桌子前,坐着英语系半数以上的老师,其余的都是其它系的老师,楚星河也在。前来比赛和观看比赛的人里外三层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将老师和参赛者围在了圆的中间。

    萧暮雪站在最里面那一层,可以将场上每个人的每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楚星河看见了萧暮雪,嘴角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比赛的方式非常简单,由着参赛者以各种方式自由发挥。只一点,参赛者必须全程说英语,任何情况都不例外。前来参赛的人已经交完了个人资料,萧暮雪没有交。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想先看看情况再决定。

    第一位选手展示完才艺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她双目含笑,看起来亲切随和。萧暮雪对她印象颇佳。她一张口,萧暮雪便抱紧了怀里的书:这个女人的口语已经完美得无懈可击!她的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萧暮雪发现她的面前放着一朵开到一半的芙蓉花,心想:难道,她就是英语系的主任?看起来好年轻。

    时间慢慢流逝,比赛已接近尾声,那朵花一直放着。

    萧暮雪看了看等在旁边的选手,猜测着最后会花落谁家。

    最后一名选手结束了自己的演讲,站在旁边等着考官宣布最后的结果。

    中年女人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用英语问:“没有人了吗?”

    一直嘁嘁喳喳议论着的人群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将目光都汇聚在了她身上。

    “那好吧。”中年女人和老师们交换了目光,然后站起身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资料,“今天的比赛……”

    萧暮雪正凝神倾听,背后有人推了她一下,不轻不重的力量直接将她推到了选手站的位置。

    中年女人停止了讲话。她看着萧暮雪,眼神波动:“你也是参赛的么?”

    萧暮雪顾不上回头看是谁在恶作剧,本能地用英语回答:“我不是。我只是来观赛的。”

    中年女人目光流转:“要不要试试?”

    萧暮雪摇头:“我还不够强大。”

    中年女人将手里的资料放下,重新坐了下来:“那在你心里,什么样的人才算强大?”

    萧暮雪看向楚星河,眼里满是纠结。

    楚星河向她点点头,眼里全是鼓励。

    萧暮雪咬了咬嘴唇:“我所理解的强大很简单:能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

    “比如?”

    “比如友情;比如爱情;比如生命;比如每一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事物。”

    “这么看来,你是个很感性的人?”

    “不,我是个很矛盾的人,生存在感性和理性的夹缝中。或者说,我是个游荡在现实与梦想之间的人,生活在一个灰色地带。”

    中年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萧暮雪:“为什么这么说自己?”

    萧暮雪笑了笑,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比如:我总是希望人间处处是美好,可现实中却处处是谎言;比如:我觉得每个人都该有道德底限,但事实上很多事,是没有底限的,只是看我们的接受能力到了什么程度而已。又比如,我有梦想,也想实现梦想,可在那之前,我只能屈服于现实。就像现在,为了几百元钱,我要和很多人去争一个很渺茫的机会。这并非我本意。所以,我,还有很多和我很像的人,都是在现实与梦想的夹缝间求生存的。”

    “你是为了奖金来的?”

    “是的。”

    “为什么?这奖金并不诱人。”

    “并不是每一份工作都会有一份丰厚的薪金,就像并不是所有高薪的工作都一定伴随着成长一样。人生在世,很多事都难两全。我们要学会的,就是如何取舍。”

    旁边一个老师发问了:“你今年多大了?言语之间,很显沧桑。”

    “沧桑跟年龄无关。”萧暮雪恭敬地回答,“它只是我们经历的一种折射。”

    “这么说你历经沧桑了?”

    “不,我只是恰巧路过。”

    楚星河眼里掠过一丝悲悯。

    中年女人说话了:“假如有一天,这世上只有两种职业供人们选择:一个是性工作者,一个是乞丐,你会选哪一个?”

    “我都不选。”萧暮雪嘴角上翘,笑容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活着,才能有希望。”

    “苟活,不叫活。如果不能骄傲地活着,我宁愿骄傲地死去,因为所有骄傲的人生,都该高傲的绝版!”

    现场一片沉默。

    萧暮雪抱紧双臂,咬了咬下嘴唇,满脸不安。

    中年女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萧暮雪。中文系。”

    “中文系?”中年女人问楚星河,“你班上的?”

    楚星河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中年女人跟老师们低语一阵,拿起那朵芙蓉花递给楚星河:“这花,归你了。”

    我倒是真希望这朵花能归我……永生永世的归我。楚星河站起身,走到萧暮雪面前,将手里的花递了过去:“你被选中了。”

    萧暮雪没有接,依旧用英语说:“我并不是最优秀的,请老师另择贤能。”

    楚星河的英语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既然你被选中,就有被选中的理由。”

    “我想我还担不起这份厚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战神也变得这样畏首畏尾了?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行?不逼一逼自己,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潜能?”楚星河拿萧暮雪曾经说过的话将了她一军,“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吗?”

    萧暮雪看着中年女人,将花接了过来:“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中年女人笑着说:“你不用谢我,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这是你应得的。你要负责的事项,楚老师会告诉你。以后你可能会比较忙,你要好好规划你的时间。”

    人群开始小声议论,有人觉得不公,有人觉得实至名归,有人无所谓。

    萧暮雪并不理会那些议论:“我会的。请问,怎么称呼您?”

    “姜涵睿。英语系系主任。”姜涵睿走到落选的人面前,来回踱步,“你们一定想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选择萧暮雪,对不对?论成绩,她绝对不是最好的,甚至不及你们中的大多数。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你们所有的人在展示自己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目的藏好,然后换上一件在你们的臆想中,我们有可能会喜欢的外衣来讨好我们。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我们就看不到真实的你们了?你们展示的,都是最好自己。既然是最好的,自然是不再需要在这个职位上锻炼了。而萧暮雪就不一样了,她说话也有技巧,但不像你们那么虚滑,她说的都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们能看到她的缺点,她的优点,还有经过打磨后她可能提升的高度。最重要的,是我们喜欢她的直接。一个人敢于把自己的目的毫不掩饰的告诉别人,说明她是个简单而诚实的人。有谁会拒绝给一个又诚实又有潜力而且还很上进的人一个机会呢?”

    议论声小了。

    姜涵睿继续说:“所以,不要觉得心有不甘。在学会做事之前,要先学会做人。机会,有时候眷顾的并不只是能力者,更多的,是那些有人格魅力的人。试问在场的各位,你们会愿意跟一个能力超群,但人品低劣的人合作吗?”

    没人再议论什么了。

    姜涵睿带着一众老师离去。

    萧暮雪站在原地,脸上的不安有增无减。

    楚星河问:“你怎么了?”

    萧暮雪苦笑道:“我感觉自己又成众矢之的了。我可不想再像高中那样,走到哪里都是靶子。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

    “不会的。”楚星河说,“你安心吧,不会有事的。明天我会把你负责的事列一张表给你,你按部就班的做就行了。姜老师是我们学校英语最好的,你跟着她好好学习。”

    “你们俩关系很好吗?我感觉她对你格外不同些。”

    “你看出来了?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博士生导师,还是这学校的校长。”

    萧暮雪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校长?不是说是英语系主任吗?”

    “是啊,既是英语系主任,又是校长。不过在你来这里读书之前,她还只是副校长,这学期刚刚荣升校长。你之前不知道?”

    “我知道个鬼!我根本就是来凑热闹的。”萧暮雪原地打转,“这下死了!”

    “怎么了,你怕她?”

    “不是啦。你想啊,在那么多优秀的人中她选了我这个不起眼的小鬼,而且还蛮支持我的样子。要是我做不好,可就丢她的面子了!”

    “那么,你要加油了!”

    萧暮雪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有些事不是靠加油就可以搞定的。算了,先不想这个了。我走了,该工作了。”

    “花店的工作很忙?”

    “还好。反正每天都有事要做。”

    “马上就午饭时间了,吃了饭再回去吧。”

    “来不及了。一会我在路上随便买点就行。”

    楚星河皱紧了眉头:“你到底打了几份工?”

    “秘密!”萧暮雪边说边朝校外跑去,“我明天去办公室找你。”

    楚星河看着那抹瘦瘦的身影,心生忧虑。

    校门外,法国梧桐的树阴下,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中间一辆半新旧的紫色二手车,是萧暮雪从旧货市场淘换的。她解开锁链正准备走,一只穿着深蓝色平底帆布鞋的脚伸过来,踢了踢车胎。“萧姑娘,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