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八卷:第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晴好。萧暮雪带着傅雪峰到处疯玩。遇上有人问傅雪峰的身份,她便笑着说:是我爸妈收养的孩子呢,以后都住咱们家了。有姚慕白这个例子在前,乡邻也不多意外,只是感慨萧家刚过好的日子又要紧张起来了。 一天傍晚,萧暮雪正在阁楼上睡觉。睡梦中仿佛听见有人在楼下说话,她翻了个身,继续跟睡神作战。 苏婉言推门走了进来:“雪儿,雪儿……快起来了,家里来客人了。” 萧暮雪蒙在头上的被单纹丝不动。 “你要不起来,会后悔的。”苏婉言笑道,“一会他们走了,你可别哭鼻子。” 被单动了动。 “我先下去招呼客人了。雪峰在帮我抓那只大红公鸡,我得去看着点。那鸡爱啄人,可别伤着他。” “大红公鸡?”萧暮雪探出头,眯着眼嘟囔了一句:“是我的那只大红公鸡?” “对啊。你的。”苏婉言边说边朝门外走去,“我要杀了它招待客人。” 萧暮雪立马精神了,跳起来叫道:“啊,不许!mama,不能杀它,那是我养的鸡。谁那么尊贵要吃它?” “你下楼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管是谁都不可以!那鸡我养了好几年了,我都不舍得拔它的毛做毽子的!” “是你养,还是我养?”苏婉言笑骂道,“你是喂过它一口水了,还是撒过一把食了?” “我不管。它刚孵出来的时候,您就把它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我说不能杀就不能杀。” “行,不杀,不杀,行了吧?”苏婉言宠爱地捏了捏萧暮雪的鼻子,“就算一会有人求我杀,我也不会杀的。” 萧暮雪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求您杀呢。除了大白,我最喜欢它了。说起来,自从我回来就没看见大白了,它去哪儿了。” “大白快当mama了。我估计它是躲到哪里去待产了。” “啊?它不在家生产吗?那生了小猫谁照顾它?”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爱cao心?大白有大白的生活方式,你管那么多干嘛?如果它需要帮忙,自然会回来的,它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没听过一句话吗,猫有猫道,狗有狗道。你cao心好你自己就行了,别一天到晚的尽瞎琢磨。” “好嘛好嘛,我不cao心。”萧暮雪穿上鞋,嘴里嘟囔着,“随便问问也不行。” 母女俩说着话下了楼。到了楼下,萧暮雪见萧兰枢陪着两个男人坐在桂花树下说话。她看了看那背影,半天没认出来是谁。一侧脸看见傅雪峰拎着一只公鸡走了过来,便惊抓抓地叫开了:“雪峰雪峰……赶紧把它放了。快快快……” 傅雪峰看看她,又看看苏婉言,不知道该听谁的。 苏婉言挥了挥手,笑道:“你先放了吧,待会自然有人抓它。” 两名男子听见说话声转过身来,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萧暮雪跳了起来:“是……是你们?” 张宇涵推了推眼镜,表情又回到了惯有的严肃:“怎么,不欢迎我们?” 萧暮雪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我是没想到。” 楚星河笑道:“你是没想到我不请自来?” 萧暮雪更加惶恐了:“没有没有……楚老师您别误会。” 楚星河说:“你不用奇怪我为什么跟张老师一起来了。上次你住院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的。怎么样,还有没有其它问题?” 萧暮雪一个劲摇头。 张宇涵指着身旁椅子上的一个包裹说:“这是你师娘给你买的东西。” “怎么又给我买东西?太花钱了!” “别跟我说这个,要说跟你师娘说去。”张宇涵又推了推眼镜,“你师娘生了个女儿,已经出院了,母女俩的身体都非常健康。” 萧暮雪惊喜极了:“真的?太好了!我还一直惦记这事呢。没想到这么快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她啃着指甲想了想,转身蹬蹬蹬地跑上阁楼,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过了一会又跑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楠木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用红绸布包裹着的长命锁,银质的锁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是我奶奶……准确地说是我外婆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小师妹了。” 张宇涵断然拒绝:“外婆留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能送人?赶紧收起来。” 萧暮雪不依:“给我的就是我的了。我想送给小师妹,当然是可以的。您赶紧替小师妹收下,难不成,还要我专门跑一趟?” 张宇涵将锁片包起来放好:“老人留下的东西都是用来传家的,不可以随便送给外人。你听话,赶紧收起来。” “小师妹怎么能算是外人呢?难道说,我在老师心里,是外人?”萧暮雪做了个拭泪的动作,“哎,人心总是这样不对等。” 萧兰枢将沏好的茶放到二人面前:“张老师,她真心送,您就收着吧。” 苏婉言也笑道:“这孩子可倔了。您要是不收,今天甭想耳根子清静了。” 张宇涵不好再推辞,只得将长命锁收下了:“那我就替meimei谢谢你了。” 萧暮雪一拍手掌:“对嘛,这才对嘛!”她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心情无比舒畅,“有贵客,自然要有佳肴。妈,我的大红公鸡归您了。” 苏婉言看向别处:“哟,要找我了?我可不管。要杀你自己想办法。” 萧暮雪涎着脸亲了她一下:“您是天底下最好的mama,一定要帮女儿这个忙!” 张宇涵心想:原来,她是这样调皮爱撒娇的孩子。 楚星河倒不奇怪。他打量萧兰枢,言语谨慎:“萧老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怎么觉得您看起来这样面熟?” 萧兰枢表情如常:“是吗?可能是你记错了。我从工作开始就没离开过这个山村,你应该是没见过我的。” “可是我真的觉得在哪里见过。”楚星河使劲回想,可就是想不起来,“也许是我记错人了。” 萧暮雪笑嘻嘻地说:“爸爸,楚老师的意思是,您长了一张没有辨识度的大众脸。啧啧啧,这可太打击人了,是吧?” 苏婉言笑着将她拉到一边:“你这孩子,不搅合就难受是不是?快帮我去园子里拔些青菜回来。” 萧暮雪无比敬爱地看着两位恩师,做了个鬼脸:“看吧,我妈已经嫌我打扰你们聊天了。我抓鸡扒菜去了,你们慢聊。” 前一分钟还活蹦乱跳的大红公鸡,很快就变成了一只没毛的死鸡。萧暮雪拿着一把镊子,一根一根仔细地清理鸡身上的毛根。苏婉言在一旁择菜,傅雪峰蹲在她身边吃糖。 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吃力地拎着一包东西走了过来。苏婉言见了赶紧站起身招呼,萧暮雪笑着叫了声七婶就又低头继续拔毛。七婶将包裹放在地上,嘴里说着感激的话,说一定要将东西收下,多少是个心意。苏婉言推辞不掉,只好收了下来。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七婶捶着腰慢慢离去。 “妈,婶婶为什么送这么多东西给你?”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苏婉言将一把香芹去根放好,“寒川的mama萧月茹你是知道的,天生一把做生意的好手。前段时间她回来大肆征用水田,说要在搞一个种植莲藕的项目。因为她出的租金高,很多人都将田租了出去,只有你七婶和少数几户人家不同意,说再怎么做项目,土地不可丢。可偏偏萧月茹又特别中意她那块田,天天派人去说合。你七婶死活不同意,萧月茹就让她的村长爹通过一些不正当的手段强行将那块田划到了他们家名下。你七婶气不过,一怒之下就向法院起诉了。你七婶年轻守寡,无儿无女,一辈子就靠着那些田地吃饭,勉强混个温饱,根本没钱请律师。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让她找你爸爸帮忙。起初你爸和我都不答应,但实在受不了萧月茹仗势欺人,也不忍心你婶婶后半生没有生活来源,就帮了她一把。没想到,你爸还真的把这官司打赢了。法院不但将田重新划归原主,还判萧月茹赔了一笔精神损失费。所以你婶婶特别感激你爸,三天两头就往家里送东西。” 萧暮雪揪掉鸡屁股上最后一根毛,面有得色:“我爸真是太厉害了!” “你可别在你爸面前提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来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事让人。要不是萧月茹做得太过分了,他是绝对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萧暮雪拎着鸡站起来,摆出一张正经八百的严肃脸:“雪峰,看到了吧,跟我爸学着点。越有才华的人做事越低调。” 苏婉言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还说教上了?雪峰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他肯定听我的,您信不信?”萧暮雪得意地说,“他最听我的话了。” “好,好……他听你的话就好。等我和你爸七老八十走不动的时候,你就叫他好好伺候我们。” “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萧暮雪扬了扬手里的鸡,“他要是不听话,我就……我就拔光他的胡子。” 傅雪峰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小声说:“没有。” 萧暮雪戳了戳他的脑袋:“笨死你算了!我爸妈七老八十的时候,你还不是也一把年纪了?难道还像现在这样,嘴上没毛?” 傅雪峰挠挠头不说话。 苏婉言笑骂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叫嘴上没毛?要是你爸爸听见了,又该说你没礼貌了。” “我爸现在忙,顾不上我。” “你别老对雪峰敲敲打打的。按年龄算,他可是你哥哥。”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转身走进了厨房:“好大一只哥哥!我才不要叫!” 苏婉言摸了摸傅雪峰的头说:“这丫头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心眼好着呢。只是从小慕白和寒川都让着她,她有时不太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以后你要多包容,别跟她一般见识。” 傅雪峰点头:“好。” 苏婉言又说:“mama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格外宠爱些。你是哥哥,有时难免会吃亏,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傅雪峰点头:“嗯。” 苏婉言将择好的菜放到一起,站起身说:“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进了咱家的门,我们就是一家人。mama身体不好,万一哪一天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会不会替mama好好照看meimei?” 傅雪峰点头:“会!” 萧暮雪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mama,你快点准备晚饭,别饿着老师。” 苏婉言应道:“来了来了,我心里有数。” 太阳刚西沉,丰盛的晚餐摆上了餐桌。萧兰枢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酒,特别招待远道而来的佳客。萧暮雪像只勤劳的小蜜蜂,端茶递水添饭忙个不停。三位都是老师的男士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天文地理,政治文学……越聊越欢。一顿饭竟然吃了四个多小时。苏婉言将碗筷收拾妥当,又准备好了宵夜的茶点和下酒菜,独自睡了。萧暮雪陪在旁边听他们说了一会话,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傅雪峰叫醒她,两人一起离了席。直到深夜,这场聊天才结束。 楚星河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睡。他还在想萧兰枢,那个风度翩翩、眉眼如画、温和宽厚的中年男人。他博古通今,才华横溢,知识量庞大到自己都自叹弗如。尤其是聊到外国名著时,那脱口而出的英语,标准而流畅,叫人无法相信他只是一个山村小学教师。他慎言,似乎经他口的每一句话都必定是深思熟虑的;他孤寂,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散发着一种不易觉察的疏离;他包容,不管是什么样的言论和看法,他都能坦然受之;他方正,只要是不对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丝毫苟同;他善辩,却又不擅表达,把对萧暮雪的宠溺和疼爱深深地藏在心里,只是不断地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她。他的性格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萧暮雪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并发扬得淋漓尽致。按照遗传学来讲,萧暮雪的头脑和性格完全是他的另一个翻版,而容貌却结合了夫妻二人所有的优点,得天独厚。 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投下一地被切割的影。月光照耀下,墙上的镜框闪着冷冷地亮光。一张照片落入了楚星河的眼:照片中的人手握一管长笛,眼神明亮,意气风发,赫然是年轻时的萧兰枢。他审视着这张照片,觉得它和萧兰枢一样,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可是,是在哪里呢?他的目光落在那管长笛上,久久不曾移动。长笛尾端挂着一串柳叶一样的流苏,这流苏也好熟悉……可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楚星河有些烦恼自己的记忆力:算了,还是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回母校向老师报到呢。猛然,他眼前一亮,急忙翻身下床,站在照片前越发仔细地辨认照片中的人:是他?没错,是他,就是他!这个重大发现让他十分激动:原来是你!居然是你!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若萧兰枢是那个人,那么,他有那逆天的智慧和才华,都是说得过去的。毕竟,他有那样的家世。 楚星河慢慢坐回床边,心里无限感慨。感慨之余,他开始纠结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那个人,亦或是告诉萧兰枢:千里之外,还有一个人守着当初的承诺,苦苦等待……就这样一边感慨一边纠结,天将亮时,他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太阳还没露头,萧暮雪清凉欢快的声音在院子响起:“起床啦,开饭啦!” 楚星河闻声醒来,整个人从内到外透着愉快。 早饭过后,任凭萧家人如何挽留,张宇涵和楚星河都坚持要启程。 萧暮雪不高兴了,嘟着嘴不说话。 张宇涵打趣道:“暮雪,这么舍不得我?那就跟我走吧。你师娘盼你盼得都两眼发花了。你若是去了,我就解脱了,不用天天听她念叨你。” 萧暮雪阴着脸拒绝:“不去。我要陪爸爸mama。” 张宇涵笑道:“那你就高兴一点嘛!我们现在有邻居爷爷家的电话,有事我们会打电话给你的。再说我们又不是不来了,等你拿到大学通知书了,我和楚老师铁定会再来的。” “真的?”萧暮雪看看楚星河,“你们不骗我?” “当然!我跟张老师已经说好了。到时候张老师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我带着你楚jiejie,咱们一起来给你庆贺。” 萧暮雪这才露出了笑模样:“好嘛,那说好了!” 楚星河笑着点头:“说好了!” 一路送到村口,萧兰枢夫妇认真地跟张宇涵和楚星河道了别,目送二人消失在路的尽头,这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