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七卷:第一章
夜空将白日里的情绪压抑成水,在入夜时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除了雨水滴落的声音,四下里很是静寂。风鼓动着白色的乔其纱窗帘轻轻摆动,吹出一点清凉,吹淡了消毒水刺鼻的气味。 重症病房里,萧暮雪浑身裹满了白色的纱布,静静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整整两天了,她还没有醒来。叶寒川俯身在病床前,正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沾了水滋润她干燥的嘴唇。他的神色专注,动作温柔,仿佛是丈夫在伺候心爱的妻子。他将水杯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拿起一把梳子,小心地梳理萧暮雪被剪短的头发。昔日里又黑又亮又飘逸的长发,现在变得焦黄干枯,像严冬下瑟瑟的短茅草,服帖地贴在头皮上,没有一点生机。 风忽然大了,吹得窗纱呼啦啦地飘向半空,半晌才慢慢悠悠地落下来。 叶寒川回头看了一眼,见雨势不大,就坐着没动。萧暮雪一向讨厌消毒水的气味,有点冷空气不是坏事。他起身拿起床尾的被单,慢慢展开,轻轻搭在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是否将所有的事情都已做妥,这才坐下来,小心地将那只缠满了纱布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趴在床沿上,准备稍作休息。萧暮雪昏迷了多久,他就在这里守了多久。楚星河想要替他守夜,他拒绝了;姚梦芽想来照顾,他拒绝了。他不放心别人照顾萧暮雪,除了他自己。他打定主意,直到她完全康复起来,自己哪里也不去,就守在这里。他想起傅雪峰来:已经两天没见到他了。暮雪拼了命的救你出来,你的命不值钱也值钱了,希望别再出什么事了。 假如此时叶寒川能看见这一幕,他是断断不会为傅雪峰担心的,他只会为被傅雪峰抓住的人担心。在离城郊五十余里的荒山深林里,杂草丛生的泥地上站着两个筋疲力尽的青年男子。他们浑身已被雨水淋湿,正愤恨地望着眼前穿着兜帽的人:“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兜帽男慢慢摘下帽子,声音清冷:“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来这里撒野。”帽子下是一张眉目清爽的脸——傅雪峰的脸。“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见他露了真容,两名男子更加害怕了:“你……你没死?谁救了你?” 傅雪峰淡淡地说:“你们就这么希望我死?”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眼神迷蒙,“是啊,到底是谁救了我呢?救我的是这世上最美丽善良的女子……”他脸色慢慢冷了下来,目光中隐隐有了杀意:“说吧,想怎么死。” 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人说话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跟你并无旧怨。如果我们兄弟俩难逃一死,也希望让我们死个明白。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那些人不惜重金买你的命?” “我是什么人?”傅雪峰脸上的表情更淡了,“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真相的。” 两名男子知道多说无益,手一翻抽出了藏在衣服下的匕首。 傅雪峰手指微动,嘴角一挑,眼里杀意更浓:“活腻了!”他跨步向前,伸手在两名男子肩膀上轻轻一拍,双手一伸一缩快如闪电,眨眼间,匕首就到了他的手里。他原地打了几个转,匕首从两名男子的脖子上划过,鲜血喷涌而出。他则轻松潇洒地闪身到旁边,身上没有溅上一滴血。 两名男子不相信自己会这样轻易地死去,双眼里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平日里都是自己杀别人,这一次轮到被别人杀了。原来死亡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刚听见刀锋划过皮肤的声音,生命就已经开始流逝。 “你……究竟……是……谁?” 匕首从傅雪峰的手上飞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啪地钉在两具尸体旁:“我说了,死人不需要知道真相。” 雨越下越大了,仿佛是要冲走这世间的杀戮和罪恶。 傅雪峰戴上帽子,就着雨水仔细地洗了洗手,转身隐入了沉沉雨夜里。他的脚步越来越匆促,他有急着要回去见的人。连续两天不眠不休,他找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终于找到了下药和纵火的人。想杀我尽管来,但若你们胆敢伤害暮雪,就只有死路一条!一想到萧暮雪,他眼里的冷酷和狠绝魔术般地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柔情和温暖。此生有你,我已无憾!他又开始痛恨自己的大意,连累她受伤不起。至于崔婶夫妻,这是他们的命,得认。暮雪,我这就回去找你!你一定要好起来,我还有很多话,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你,你等我…… 傅雪枫脚不着地,轻踏乱石,弓身飞速前进,身影如蛇般在山野里滑行,走的尽是捷径和小道…… 医院里,萧暮雪正悠悠转醒。她费力地睁开双眼,仔细打量着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到处都包着纱布,像个还未完工的木乃伊。她看了看包得严实的左腿,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嗓子火烧火燎地难受,皮肤的灼烧感依旧强烈,而骨头更像是寸寸断开了一样,疼得撕裂。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人握着。侧头看去,是叶寒川。但见他眉头紧锁,脸色泛青,看起来很是疲累。 萧暮雪的眼眶慢慢湿了,任由叶寒川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密,越下越大。若不是自己不能动弹,这样的雨夜,一起看书学习该多好! 一阵风过,吹得窗帘刷刷作响,惊醒了睡梦中的叶寒川。他抬头看了一下窗外,赶紧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抓着。一低头,遇上一对带笑的亮晶晶的眸子:“就那样吧,我喜欢这风。”萧暮雪低语。 叶寒川慢慢坐下,将脸埋进她的枕边,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不希望我醒来?”萧暮雪深知他为自己担惊受怕的心情,不愿意他再伤感,假装嫌弃地动了动身子,声音却十分温柔:“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味。” 叶寒川倏地抬起头,几乎是用喊的:“你还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逞英雄,我至于连个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他伸手戳着萧暮雪的脑门,眼里已冒出火来,“你就不能把自己看得珍贵一点么?都快成烤猪了,你知不知道?” 萧暮雪被戳得龇牙咧嘴:“你轻点。好歹我也是个病人。” 叶寒川依旧火大:“这都是你自找的!谁叫你这么滥好心了?啊?你以为你是谁?超级赛亚人?不管是阿猫阿狗都想保护!你保护得了吗你?” 萧暮雪瘪了瘪嘴,可怜兮兮地说:“我错了还不行吗?干嘛这么凶,人家浑身疼死了……嗓子难受,给我口水喝行不行?” 叶寒川忍住火十分小心地喂她喝了半杯水,又见她一副要流泪的样子,火气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哪里疼?厉害么?要不要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萧暮雪缩了缩脖子:“你不骂我,我就不疼了。”她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都是乞求,“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叶寒川的心被她求得快要融化了。他伸手揉了揉那头乱七八糟的短发,叹了口气说:“你真真是我命里的克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暮雪暗自松了口气:总算把这火给灭了! 叶寒川见她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双手一揣:“有事想问?” 萧暮雪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她知道点了头会挨骂,摇头又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所以干脆不表态。 叶寒川也不说话,气定神闲地坐着,等着某人先开口。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 过了几分钟,萧暮雪竟然慢慢闭上了双眼,睡着了。 叶寒川啼笑皆非地说:“这臭丫头!” 萧暮雪鼻息均匀,似乎是睡得很香。 叶寒川将她的头扶正,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第一,你将傅雪峰保护得很好,他身上的擦伤和烧伤都很轻微,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两天一直不见其踪影,估计跑出去玩了;第二,昨天下午崔婶已入土为安了。大热天,等不得的;第三,我没有告诉家里人你受伤的事,因为我知道你不想让他们担心;第四,你的医药费一半是学校出的,还有一半是校长跟教委申请的。”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一件事,派出所调查了失火的原因,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可疑的物证,初步判断是用火不当引起的。” 萧暮雪的睫毛动了动:用火不当?哼,真能想!那门是谁反锁的?桐油又是谁浇的?还真拿人当傻子! 叶寒川眯着眼看着她,眼神很不友善:“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我也不管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既然派出所已经结了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我不许你再多管闲事。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人不是我们惹得起的;有些事,不是我们管得了的。所谓的正义,从来就只有权力者能维护。有时候,明哲保身并不是冷酷无情,而是避开锋芒,不做无谓的牺牲。听明白了?” 萧暮雪的眉头揪了起来:原来你也有所怀疑。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叶寒川又说:“我又不是猪!套用方宇墨的话说,那么大两个身强力壮的活人,火都上房了还没有一点感觉,竟然被活活烧死在床上,而且连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鬼才相信是睡过头了!” 萧暮雪暗自咬了咬牙:到底是谁这样心狠手辣?什么仇什么恨要夺人性命? 叶寒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放松……睡觉的时候是不能咬牙的,否则会长皱纹。”他起身将窗户关好,又随手关了灯,“我睡了,安。”说完,一头倒在了旁边陪护的小床上。终于可以放心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萧暮雪慢慢睁开眼,借着走廊里射进来的灯光静静地看着叶寒川的侧影,心里转了无数个念头:他霸道,却总是迁就自己;他顽劣,却肯向自己低头;他不是最体贴的,却是最懂自己的;他不是最温柔的,却一直守护着自己。她脑子里蹦出一个词来:青梅竹马。第一次,她在心里承认,有这样一个青梅竹马实在不是一件坏事。她想到了初次的相遇还有很多童年往事,心情很是愉悦,不知不觉中竟然也沉沉睡去,睡得无比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