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六卷:第七章
火已经烧着了蚊帐,顺着往上燎着楼板。 萧暮雪翻身下床,光着脚就直奔房门,却发现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一阵恐惧向她袭来!怎么会这样?她稳了稳神,屏住呼吸转身跑到窗前,抓起椅子狠狠地向窗户砸去。哗啦一声,玻璃碎了一地,新鲜空气扑面而来。她站上椅子,从窗户上跳了出去。玻璃的碎片扎在她赤裸的脚上,疼得她直吸气。 “着火了!着火了!救火啊!快来人救火啊!”萧暮雪冲着学校方向拼命叫喊,然而没有人回应。来不及了,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跑到前面,发现火光已经窜上了房梁。屋子四周火光冲天,不能靠近。她扯着嗓子喊:“婶子……叔叔……雪峰!” 没有人回应,只有火被风吹动的呼呼声和木料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院子里没有水,之前的茶壶和水杯消失得无影无踪。萧暮雪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从头倒下,将自己浑身浇湿,又在墙角找了把锄头,重新跑了回去。 崔婶的睡房在楼下,要先救他们。萧暮雪已经冷静下来,开始在心里快速地盘算。想好了就做。她眼神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举起锄头向门砸去。果不出所料,门照样被人反锁了。是谁要害我们?没有时间细想,她只拼尽全力使劲去砸门。隐隐地,她闻到一股桐油的味道。真舍得花本钱,还浇了桐油,生怕烧不死我们么?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留! 门被砸开了!地板已经guntang,不能下脚。大火烧着了所有的家具,熊熊火光灼得人睁不开眼。躺在床上的两人却依旧在熟睡,一动不动。床架被烧跨了,放在架子上的厚木板掉了下来,连同上面堆着的杂物,全都砸在了两人的身上,尤其是睡在里面的人,被正中头部,鲜血直流。 萧暮雪抬起胳膊遮住口鼻冲了进去,伸手摇了摇睡在外面的崔婶,发现她眉眼不睁,像是疲倦极了并不想这么快就醒来。她手忙脚乱地扒开杂物,伸手试了试崔婶的呼吸,心里一惊,转手搭上了她的颈动脉:已经没救了!不要!她在心里祈祷:不要死!不要死!双手开始不自主地颤抖,已没有勇气再去探看旁边的人,可身体的灼痛却在提醒着她:要快,要快!她咬着牙将手伸了过去,心里的痛楚又多了一层:死了!她吓呆了,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憋得她直翻白眼。她想哭,但恐惧太过强大,吓得泪水直往心里流;她想喊,但烟浓火烈,熏得喉头干涩,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对着两个已过世的人,她没了主意,只是呆呆地站着。 倒塌声不断从四周传来,惊醒了发呆的人。萧暮雪想起了傅雪峰,转身冲到门外,抓起锄头砸向了另一间睡房的门。许是烧得久了的缘故,门很容易就被砸开了。屋子里放着几台装粮食的木柜,粮食的香气从烟火中传来,时不时还能听见玉米炸开时的声音。爆米花的声音,小时候多喜欢听啊!可现在听起来却像是阎罗王索命的尖叫,那么刺耳,那么恐怖! 紧挨着墙壁放着一架柏木楼梯,已然烧得不成样子了。萧暮雪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快速进到了阁楼里。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傅雪峰的房间,她熟悉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她绕过着火的楼板,直奔傅雪峰床前,发现他正睁大了眼睛看着房顶,像是在想什么问题。见她出现,他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有惊惧和伤心。 “快起来跟我走!”萧暮雪说完这句话,就弯腰咳起来。火苗已经烧穿了部分楼板,黑烟滚滚,呛得肺像要炸裂一样。她见床上的人没有反应,伸手去拉了一下,才惊觉傅雪峰的胳膊正无力地搭在床边,并没有站起来的力气。来不及细想,她弯腰扶起了傅雪峰。 傅雪峰的嘴微微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走……” 一阵剧痛从脚心传来。萧暮雪打了个哆嗦,一个站立不稳,摔倒楼板上。 傅雪峰又说了一句:“走……” 萧暮雪似是没听见他的话,坐起身摸索着将手伸到脚下,一咬牙拔出来一小片碎玻璃来。她发狠地将玻璃扔出老远,再一次将傅雪峰扶上肩头,向楼下走去。 傅雪峰侧脸看着她,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你走!” 萧暮雪看也不看他,只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闭嘴!”她半拖半扶着肩膀上的人来到楼梯口,双眉紧蹙,不知道该怎么下去。 火已经完全窜上了楼,再不走就只能被活活烧死。 我才不要死在这里!我才不要被烧成焦炭!萧暮雪咬紧牙关,扶着傅雪峰试探着向楼梯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平时几秒钟就走完的楼梯,现在却像是一条铺满荆棘的生死之路,寸步难行。 一阶被火烧得只剩一半的楼梯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啪地一下断裂开来,两人脚底一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萧暮雪惊叫一声,伸手想要抓住傅雪峰,却落了空,两人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上。身上的骨头像是被人活生生拆了重组一样那么疼痛难忍!萧暮雪想站起来,却发现左腿被摔错位了,根本动弹不得。 傅雪峰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依旧一动不动。 萧暮雪终于支起了身体,慢慢向前爬去, 傅雪峰额上汗水密密,青筋暴跳,双目赤红,心已发狂。他拼命想要活动四肢,想要抱着萧暮雪冲出火海。可是,他有心无力!值得么?暮雪,为了我这样一个人,值得么?你走,不要管我了。求求你,赶紧走!我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可你不一样。你走啊,别管我了,快走啊……我求你了,快走! 也许是感应到了他的内心,萧暮雪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雪峰,别怕,有我在呢!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她的嗓子失去了平日的清脆甜美,变得粗嘎而嘶哑;长发已被烧去了大半,乱七八糟的蓬在头上;那总是干净秀丽的脸上,满是烟尘满是伤;嘴唇已被咬破,鲜血直流;身上也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同样是血流不止……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宛如沉沉夜幕下的启明星。 烈火已封住了出口。傅雪峰痛苦地闭上了眼。 萧暮雪艰难地站起身,拖着他向门外慢慢地挪动。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咳嗽声也越来越剧烈。她看向门的位置,双目炯炯,心里并没有多少恐惧。路过水缸的时候,她停下脚步,伸手撕下衣服的两片下摆,在水里浸湿,拿出来叠成长方形的布带,一条捂住了傅雪峰的口鼻,一条遮在了他的眼睛上,又顺手舀了几瓢水将自己浇湿。做完这些,又拖着傅雪峰继续一瘸一拐地前行。 近了,近了,近了……再坚持一下,就要到了!萧暮雪感觉意识正一点一点地从身体里消失,眼前的东西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越发狠命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想要保持清醒。好痛啊!爷爷,雪儿的身体好痛!雪儿是不是要死了?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您了?两年了,一想到您,那种切肤的疼痛依旧新鲜得好像您刚过世一样。假如我死了能永远跟您在一起,那也不错呢!只是,只是爸爸mama怎么办?哥哥怎么办?哥哥……哥哥……哥,要是我死了,你会不会想我?你要替我照顾好爸爸mama,还有大白……还有……还有谁? “暮雪!萧暮雪!你在哪儿……暮雪……” 门外隐约有人声传来。 萧暮雪的思想开始涣散。一些火球和物品从高处落下,她本能地伸手替傅雪峰挡开,完全不在意是否伤着了自己。已经能清楚地听见外面的人声了……再坚持一下!她鼓足最后一口气,拼尽了全身的力量,终于跨过了那道被大火包围的房门,一头栽倒在院子里。 “出来了!”有人叫道,随即一个人冲过来抱起了她:“暮雪!” 萧暮雪睁开眼,见是楚星河,艰涩地开了口:“楚老师,看看……雪峰……” 楚星河看着她被火烧得伤痕累累的身体,神魂俱裂。他不敢碰她的身体,害怕会增加她的疼痛。他脱下衣服铺在地上,轻轻将她平放在上面,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有人揭开傅雪峰眼睛和嘴巴上的布条,惊喜地叫道:“他还活着!” 萧暮雪放下心来,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暮雪!”楚星河一声惊呼,几乎跟着要晕厥过去。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一无是处:不能帮她摆脱被欺负的困境,不能让她心无旁骛地学习,现在又不能助她远离生死。一次又一次,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勇敢抗争,看着她努力欢笑,看着她独自奋发,在现实中艰难前行……暮雪,我这样的人没资格爱你!若能换你平安,我愿折寿十年! “暮雪!”闻讯赶来的叶寒川也是一声惊呼。他冲到萧暮雪身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身体是自己宠着爱着的那个臭丫头!他跪在她的身边,不言不语,只死死地盯着她的双眼,希望下一刻她就能醒来。你快醒来!我再也不惹是生非了,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一定听你的话,做一个你喜欢的人!只要你能醒来,今生今世,我叶寒川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 傅雪峰将萧暮雪嘴角那一丝释然的笑尽收眼底,心就那样空明起来。他双拳紧握,静静地望着夜空,静静地在心里许下心愿,静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凌云中学紧急集合的钟声一直响个不停,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锅碗瓢盆全部上阵,自来水、井水、河水源源不断不停地倾倒在燃烧着的房屋上。在消防车赶来之前,大火虽然依旧在燃烧,却没有更猛烈…… 这个本该好梦不断的夜晚,因为一场大火,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噩梦。 启明星慢慢隐去了身影,晨光染红了天边,一如那场大火般浓烈。 不管这人间发生了什么,每一天,太阳都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