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第六卷:第五章
满城灯火,满城烟雨,满城风。灯火在迷蒙的烟雨中飘摇,烟雨因灯火浪漫诗意,风又将灯火的温暖和烟雨的寒凉带去远方,只留下一派更为清明的景象陪伴这烟火人家。这样的季节,这样的雨夜,适合有情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漫步在人迹稀少的街头巷尾,听雨声,诉衷肠,等花开…… 实在是疼得走不动了,萧暮雪依着一棵玉兰树站定,想歇息脚。她无力地叹了口气,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生平第一次,自己扔下受伤的人扬长而去……忽然,一双手伸到了她面前。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傅雪峰:“雪峰?你怎么在这里?” 傅雪峰伸手想要抓一把雨在手里:“好玩。” 萧暮雪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都湿成这样了,还好玩?赶紧回去了。” 傅雪峰指了指她的腿:“怎么?” 萧暮雪伸手擦去他脸上的雨水,笑了笑说:“雨天路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傅雪峰左右看看萧暮雪,又围着她转了两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他将一颗糖塞进萧暮雪的嘴里,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回家。” 萧暮雪惊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傅雪峰摇了摇头,样子十分固执:“回家。” “是要回家,可也不能你抱着我回家。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抱着。” 萧暮雪无奈了:“我这么沉,你哪里抱得动了?听话,快放我下来。” 傅雪峰没理会,依旧抱着她前行。 萧暮雪只好放弃:“那好吧,随你了。不过,要是你累了就放我下来。” 傅雪峰很是欢喜地点头。 萧暮雪抓住他的衣袖,疲惫地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 这夜可真安静啊!安静得能听见雨点相互碰撞的声音; 这夜可真温柔啊!温柔得能安慰一切受了伤的心; 这安静又温柔的夜,适合疲倦的人做一场好梦,将一切不愉快统统忘在梦里。 这糖真甜啊!甜得我已快要忘记所有的苦……萧暮雪慢慢合上眼,沉沉睡去。 傅雪峰低头看着她,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安心睡吧,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踅身进了一条黑灯瞎火的小胡同,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第二天醒来,萧暮雪见自己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惊得跳了起来。一抬头看见傅雪峰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香,心里忍不住犯嘀咕。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想要倒杯水喝。不料脚下不稳,撞在桌子角上,惊醒了傅雪峰:“我吓到你了?” 傅雪峰摇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萧暮雪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你给我换的?” 傅雪峰点头,拿起桌子上的一块布蒙住了眼睛:“没看。” 萧暮雪这才放下心来:“雪峰真乖!可终究是男女有别,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可以再帮我换衣服了,记住了?” 傅雪峰点头。 萧暮雪这才发现腿不那么疼了。她低头一看,发现受伤的地方已经被包了起来,手法拙劣得叫人忍俊不住:“你帮我包的?” 傅雪峰点头。 萧暮雪突然想哭:“原本,是该我照顾你的。没想到,反而受你照顾。” 傅雪峰摇头:“喜欢暮雪。” 萧暮雪吸了吸鼻子:“暮雪也喜欢雪峰。”她伸手拉起他的胳膊,“抱我走了一路,疼不疼?” 傅雪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了点头。 萧暮雪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刚开始不疼,后来疼?” 傅雪峰摸着脑袋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萧暮雪拉过他的胳膊,轻柔又仔细地给他按摩起来。 没有人说话,屋子里很安静。萧暮雪看向窗外的眼神忧伤而落寞,傅雪峰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而平静。 当叶寒川再次出现在教室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方宇墨一见他就问长问短,问他怎么好几天没来上课。他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了,目光落了在一直埋头看书的萧暮雪身上:“这几天除了我,还有人缺课吗?” “没有。只是前两天下雨路滑,暮雪摔伤了腿,不过现在好像好些了。” 听见二人的对话,萧暮雪抬头看了叶寒川一眼。她上下打量他一番,就又低下头看书去了,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如同事先约好了一般,关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任何人都没有再提起。就连刀疤杨,有一次偶遇,也是擦肩而过,好像从不相识一样。日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有条不紊地过着,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所有的人又都觉得,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尽管那变化十分微妙,但身处其中的人都分明感觉到了。 楚星河依旧带着一贯的笑容,按部就班地工作,温和周到的对待班里的每一个学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会让思念抬头,辗转反侧地将它暖成一杯又一杯的酒,自斟自饮,不醉不休。 叶寒川不再惹是生非,不再飞扬跋扈,不再轻狂倨傲,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学生。他常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看着萧暮雪的背影,神思悠悠。方宇墨问他在想什么。他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我想要一本武林秘籍,成为盖世高手。 萧暮雪的改变来自于姚慕白。自别后,书信渐少,问候渐无。时间越久她心里就越不安,却无人可说,只能将忧思深藏,更加埋头苦学。直到有一日,无意间照镜子,发现自己双眉处暗藏愁容,才惊觉对姚慕白的心已覆水难收。 冬天悄然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期末考试和表彰大会。 毫无悬念的,萧暮雪拔得头筹,几乎囊括了凌云中学所有的奖项和奖金。那些天天指着她说三道四的人,虽然不服,虽然不爽,虽然嫉妒,虽然私下里还是各种各样的诋毁之词,却再也不敢当众刁难了。 楚星河看着站在领奖台上,怀抱着大大小小奖杯的萧暮雪,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萧暮雪拿出一些钱,给张宇涵的儿子买了一辆价格不菲的电动小汽车;送了老花匠一枝手工雕刻的树根烟斗;买了糕点挨个拜访了桥河中学的老师;在跳蚤市场淘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毛笔架给萧兰枢;又买了一条丝巾给苏婉言;最后请楚星河、叶寒川、方宇墨和姚梦芽美餐一顿。所剩不多的钱给自己买了几本书和用作回家的路费。 放假的那天,萧暮雪跟楚星河告了别,就和叶寒川直接去了车站,照旧是晕得七荤八素的才到了站。 下了车,两人抬眼远眺望不到头的苍苍树木和巍巍群山,同时深深地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相视而笑。大山的孩子,喜欢春天的温暖锦绣,热爱夏天的热辣苍蓝;喜欢秋天的漫山红霞,也热爱冬天的衰草枯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们都能发现这山的美丽,这景致的迷人。 叶寒川使了个眼色,向上山的小路走去。萧暮雪微微一笑,紧随其后。两人放弃了大路,绕上了盘山小道。一路上,停停走走,边走边玩。萧暮雪捡完树叶捡石头,手里口袋里装满了战利品。叶寒川见她拿不下,赶紧接了过来,小心地装进了自己的背包。 萧暮雪看了他一眼,开始四处寻找野花,很长时间才采了一捧。她靠着一棵枫树坐下,将花铺在自己的身旁,开始插花。 叶寒川静静地站在一旁,神采飞扬,眼眸温柔。 冬日的山林鸟雀无声,虫兽蛰伏,十分静谧。只有人的心思,不分季节,永远都是活络的。 叶寒川坐下来,将头靠在萧暮雪的肩膀上。他闭了眼,只盼着这一生一世都能这样靠在这个女子的肩上。 萧暮雪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些。 叶寒川就在自己的千头万绪中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发现怀里多了一束漂亮的花:那花的颜色清浅素雅,香气清淡幽微,正是自己喜欢的。他坐起身,发现萧暮雪也睡着了,双眉微蹙,似有难解之事。那一双微微张开的唇,如一颗熟透了的樱桃,娇嫩鲜艳,叫人有一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他赶紧站起身,将目光看向别处,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逾越的举动来。 “你喜欢这花么?”萧暮雪醒来,揉着被压得酸疼的肩膀头问,“可惜叶子不那么绿了,不然会衬得这花更好看。” 叶寒川将花举到鼻端嗅了嗅,满脸陶醉:“臭丫头手艺不错!” 萧暮雪抗议道:“喂,明年我就十八岁了,是大人了,你打算叫我臭丫头叫到什么时候?” “一生,一世,一辈子!”叶寒川笑嘻嘻地说,“你呀,就认命吧!” 萧暮雪翻了个白眼:“我懒得理你!”她不满地哼了一声,玩着手里的花枝向前走去。叶寒川赶紧跟了上去。 进村已是掌灯时分,两人道了别,分别向家的方向走去。萧暮雪背着书包绕道去苏世安的坟上磕了头培了土,又枯坐了一阵子才回家。正在赶鸡回鸡舍的苏婉言看见她走进来,双手一抖,差点将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萧暮雪跑过去,紧紧抱着她,久久不愿松手。母女二人相拥着走进堂屋,正在练毛笔字的萧兰枢放下手中的笔,满脸笑容:“又跟寒川去哪里野够了才回来的吧?”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您是千里眼吗?还是说您在我身上按了追踪器?”她从背包里拿出那座笔架递了过去,“爸爸,这是我送您的新年礼物。” 萧兰枢接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你从哪里淘的?很合我的心意。” 萧暮雪又拿出丝巾往苏婉言脖子上系:“是从古玩市场淘的。有很多比这个漂亮,但我想爸爸一向喜欢古朴有质感的东西,就挑了它。” 萧兰枢以少有的宠爱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嘴角眉梢都是笑。 萧暮雪拉着苏婉言转了个圈:“爸,您看看,mama戴这条丝巾好看吗?” “你mama戴什么都好看。”萧兰枢笑着说,“更何况是她的宝贝女儿买的。” 苏婉言笑道:“你就会取笑我!”她本就皮肤白皙,眉目端庄清秀,被那大红的颜色一衬,越发的明丽动人了。“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做饭去了。” 萧暮雪黏在她身上不愿意让她走。她把脸紧紧地埋在母亲的胸口,闭着眼安享这一刻的幸福安宁。过了一会,她从背包里拿出钱递给苏婉言:“我拿到了学校的优秀学生助学奖,可以免去来年所有的学杂费,以后你们再也不用为我的学费cao心了。”她又将另外一些钱的花销作了汇报,萧兰枢听了非常高兴:“你做得好!做得好!就该这样的!饮水要思源,知恩要图报。做人切不可忘本。” 萧暮雪点头记下,这才挽着苏婉言的胳膊一道进了厨房。 晚餐十分丰富。萧兰枢烫了一壶老酒,又温了一壶米酒给萧暮雪,一家人边吃边聊,直到深夜才意犹未尽地上床休息。 整个寒假,萧暮雪足不出户,日日呆在家里。除了学习时间,其余的不是腻着苏婉言,就是陪着萧兰枢。只在某个落雪的傍晚,独自去了苏世安的坟前,跪到天黑才回家。 那个冬天,叶寒川觉得,很多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