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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第六卷:第一章

    落霞似火,云卷云舒。晚风穿过竹林,一片落沙的声音。野花开满山野,一朵朵,一簇簇,一片片,隐于晨雾之中,美得泫然。一些早熟的山果藏在苍绿的叶片之间,只留一个侧影,很有一种犹抱琵琶的羞涩。

    一座座青草森森的坟头,一道道冷气袭人的墓碑,生命终于此,而起点依旧被诸神握在手里,仍然是个谜团。安眠于地下的亡魂,早已超越了离恨天,脱离了轮回道,化为尘土。而活着的人,或忘却,或思念,或伤心,或淡漠,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洪流,最终还是一场接一场的两两相忘。

    傅雪峰拨开一米多高的青草,在树林里寻找。他清亮的眸子里有难掩的期待和急迫。终于,在山的最顶端,他看见了萧暮雪的身影,连忙闪身躲在了一棵松树后面,借着浓密的青草,将身体完全藏了起来。

    萧暮雪身穿一件长至脚腕的大红色连衣裙,脚穿一双白色的小皮鞋,拎着一个小口袋晃晃悠悠地四处晃荡。她顺着路人踩出的小道慢悠悠地走着,不时蹲下来东瞅瞅西看看,像是在找寻什么。刚洗的长发没扎起来,随意地披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像是黑夜缺失的一道边幅,被她披在了身上。

    两棵已有些年头的柏树,大概还是小树苗的时候就被风吹斜了身子,一棵向左,一棵朝右,顺势而长,斜斜地生长开来,将茂密苍翠的树枝伸到了近旁的树上。树身被藤蔓覆盖了全身,已然看不出本来的样子。那一根根比拇指还要粗的藤条,东牵西扯,纠纠缠缠地在树与树之间缠成了一张网,坐一个人上去,竟然十分稳当,不怎么晃动。只是那粗壮的树干磨得有些掉皮了,像是经常有人爬上爬下。树下芳草萋萋,野花芸芸,如一块手工织就的美丽地毯。近旁的一颗野枣树上,叶绿如新,硕果累累,踮起脚便能够着。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萧暮雪嘴里念念有词,凑近酸枣闻了闻,并没有吃。她脱下鞋子放到一边,开始慢慢爬树,嘴里嘟囔个不停:“哥哥真是的!非得要我穿这裙子,到底哪里好看了?一点都不方便!”她小心翼翼地爬上树,尽量不让树枝挂到裙子,又扶着树干绕过藤蔓,最后立身于那张绿叶层层,纠缠不清的大网之上。

    这里已经是山的边缘,前方除了几米宽的野草地,便再无树木的遮挡,视野十分开阔。晚风起,松涛呜鸣有声。萧暮雪站在高处,身姿翩跹,仿佛是羽化成仙的精灵,长发飞扬,衣袂翩翩。在她身后,松柏落落,雄伟苍劲,散发着幽微的清苦之香。风过处,一棵树便是一朵绿色的浪花,层层叠叠地被风推着去了远方,到最后只剩满山满林的猎猎之声。

    夕阳突然光芒万丈,好似将这一生的光亮都用在了这一刻。金黄色的光从天边斜斜地射过来,给这山林穿上了一件五彩斑斓的霓裳。

    萧暮雪就在这光芒里迎风而立,婉转歌喉,怡然自得地唱着清音小调。她的音色并不十分优美,却有一种超脱尘俗的婉转温柔。风静树止,空气仿佛是凝固的,那声音听起来就更加悠扬悦耳了。

    一眼望去,那雅致的面庞,那飞舞的长发,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那纤腰楚楚的身姿,那清丽脱俗的歌声,被罩在金碧辉煌的霞光里,圣洁得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寻着她的踪迹而来的傅雪峰惆怅百生:想当年,我身在云端时,身边何止百媚千红,却个个都只是为了索取其需;而现下我深陷泥淖,你竟不嫌不弃,不计回报,陪伴我左右。我定护你一世周全,以报此情此意!

    上山采花误打误撞的楚星河一声叹息:相逢情便生,恨不相逢早……这漫长的岁月,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你?

    跑到这里来躲清静的叶寒川露出罕见的笑容,那笑容痴迷而决绝:就算你是挂在天上的明月,今生今世,也只能是我叶寒川一个人的小丫头,唯一的妻!

    萧暮雪完全不知道除了自己,这山林里还有别人,只自顾自地自娱自乐。她抬头望向旁边的酸枣树,见几日前还泛青的枣子已经红透,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抓住藤条,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伸手去摘那些红枣,很快就摘了一大把。一根被折断的树枝露着尖锐的毛刺,不坏好意地伺机而动,终于抓住机会划过她雪白的左胳膊。血流了出来,一片殷红。

    三个男人齐声惊呼。

    听见有人声,萧暮雪迅速抬起头,警惕地四处张望:“谁?是谁在那里?”

    傅雪峰看着她紧握在手里的酸枣,眼眶微湿。他压低了身子,转身迅速向来路走去。那轻捷的身体和落地无声的脚步,如训练有素的猎犬。

    楚星河没想到自己会被发现,心下不安。他不停地想着各种说辞,又都觉得不妥,只好决定先出去然后随机应变。他刚想现身,却发现叶寒川从另外一棵树后转了出来,便赶紧重新缩回到树后,将自己藏了起来。

    叶寒川走到树下,抬头看向树上的人儿:“还不快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萧暮雪放下心来:“我没事。你怎么来这里了?”

    “学校已经开始准备晚上的晚会了,太吵,我来这里静静。”叶寒川指着她流血的胳膊,“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你就不能小心点?”

    “要你管!”萧暮雪继续伸手去摘枣,“摘完了我就下去。”

    “那我上去了?”叶寒川心想,娶个猴子一样的妻子,也真够我受的。

    “你上来做什么?这里是我的私人地带。”萧暮雪断然拒绝,“你稍等,我这就摘完了。”她将酸枣装进袋子里,抱着树干就要下滑。又觉得不对劲,便对树下的人说:“我的手受了伤,下不去了。”

    叶寒川知道她是怕裙底风光被自己看见,心里好笑嘴上却不说破:“那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好!”萧暮雪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立马赞同:“我跳了。”她按住裙摆纵身从树上跳了下去,心里没有害怕,没有犹豫。

    叶寒川张开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笑道:“这么信任我?你就不怕我接不住?”

    萧暮雪推开他,站直了身子:“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怎么对得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再说了,就算接不住,大不了摔一跤,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要是你真的摔了我,你就等着受死吧!”

    叶寒川笑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从小到大,我已经在你手下死了无数次了,不怕再多这一次。”

    萧暮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出息!”

    叶寒川的目光落在她的胳膊上,眉头一皱,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先用这个包一下,回去再消毒。”他小心地用手帕将流血的地方裹了起来,轻轻地打了个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好歹你也爱惜一下。”

    萧暮雪吐了吐舌头:“还好我妈没有千里眼,不然,我这耳根子的老茧又要多一层了。”她看了一眼那个结,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手巧了?

    叶寒川环视四周一眼:“这里到处是老坟,你不害怕?”

    “怕什么。”萧暮雪穿上鞋子磕了磕,向下山的路走去,“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有什么好怕的?要是真的有游荡出来的亡魂,我正好可以跟他们聊聊天,问问他们到底有没有阴司地狱。如果有,我想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

    叶寒川还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尽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萧暮雪没理睬他的嫌弃,低头四处找野花。这个季节,野花遍地都是。不一会功夫,就采了一大捧。她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将花放下,随地一坐,开始插花。

    叶寒川也不打扰,耐心地陪在一旁,看那些零散的花朵被慢慢做成一个美丽的花束。“这花插好了送我好不好?”

    萧暮雪头也不抬地问:“你要送人?”

    “不,我自己喜欢。”

    “这些花的香气浓郁,不适合男孩子。如果你喜欢,回头我采些清雅的给你。”

    “好吧。”叶寒川认真看着那束就要成型的花,心有不解,“你这插花的手法像是很有章法。跟谁学过?”

    “好眼力!我跟一个花匠学了点皮毛。”

    “你喜欢插花?”

    “嗯。”萧暮雪左右看看那束花,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准备坚持学下去。”

    叶寒川看着她眼下的青影,心疼地说:“你最近越发瘦了,不要太累了。”

    萧暮雪笑道:“你几时变得这样温柔体贴了?别告诉我你转性了。”她插好最后一根花枝,站起身来,“你照顾好自己,安分守己地读书,别到处装大尾巴狼就阿弥陀佛了。至于本姑娘嘛,不用你cao心。”她向山下跑去,笑声如铃,红衣似火,黑发飘飘。青山和鲜花在她身后绵延开来,是一副华美而素洁的背景。

    叶寒川沉醉在这画卷般的美丽里,久久不能自拔。

    楚星河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如扎了千万把松针:原来,那轮明月已经被人摘下,挂在了窗前。他虽顽劣,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配得上你!而我,终究只能做一个护花的人,陪你这一程……

    萧暮雪跑到山脚,放慢了奔跑的速度,步履轻盈文静。她嗅了嗅那束花,皱了皱鼻子:“香气太浓了!不知道梦芽会不会喜欢。”

    “嗨!”正在散步的楚星月冲她打了声招呼,“这花真漂亮!”

    萧暮雪见是昨晚和楚星河在一起的女子,倒也不觉得拘谨:“嗯,这野花是九月的霸主,满山都是,又香又漂亮。”

    “能送给我吗?”楚星月凑过去嗅了嗅,“我好喜欢!”

    萧暮雪有些意外:“您喜欢?”她将花递了过去,“那送您了。”

    楚星月接过花,笑着说:“我会不会是在夺人所爱?”

    萧暮雪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我就是闲来无事,插着玩的。您能喜欢,我很高兴。”

    “那我就不客气了。”楚星月指了指后山,“看见你们楚老师了没有?”

    “没有呢。他也上山了?”萧暮雪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这上山下山的路有好几条,估计我们走岔了。”

    “有可能他已经回去了。”楚星月想了想说,“虽然很冒昧,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么?”

    “若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力而为。”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但我放心不下你们楚老师。他胃不好,又经常不按时吃饭,时间久了,我怕他身体受不了。我想拜托你,帮我多看顾他。”

    萧暮雪面有难色:“他是老师,我是学生,我要怎么说?况且,以楚老师的脾气,就算是我说了,他也未必会听。”

    “你不了解他。他这个人,最是心软。只要你说了,我保证他会听。”

    “为什么会是我?”萧暮雪双眉微蹙,“我并不是楚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是不是最喜欢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进言的人一定要聪明伶俐。”楚星月注视着她,“在这学校里,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楚老师告诉您的?”萧暮雪脸上有了不安,“我没惹他烦心吧?”

    楚星月哈哈大笑:“你确实惹他烦心了,只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放心好了,在你们楚老师心里,没有比你更好的学生了。”

    萧暮雪舒了一口气,露出了笑容:“楚老师待我极好,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惹他生气。若是那样,我会恨我自己的。”

    楚星月嘴角带笑:“暮雪,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若有缘再见,我希望我们可以是朋友。”

    萧暮雪指了指那束花,笑嘻嘻地说:“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楚星月一愣,随即笑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方便记我的BP机号码么?”她说了一长串数字,“你随时都可以呼叫我。”

    萧暮雪脑子里转过了几个念头,却没有说出来:“我记住了。楚楚jiejie,我还有一些事要做,就先回去了。”

    楚星月点了点头:“你去吧,有缘再见。”

    萧暮雪对她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去。

    楚星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花,摇头叹息。她在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神色间似有隐忧。

    过了一会,楚星河从山上走了下来。他见那束花在楚星月怀里,便问:“你遇见暮雪了?”

    “我们已经聊成朋友了。”楚星月将花递过去,“送给你了。”

    “你们聊什么了?你可别乱说话,她很敏感的。”楚星河将一些花的位置做了调整,那花就愈发好看了。

    “瞧你紧张的那样!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她你肠胃不太好,拜托她照顾你。”楚星月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甩着玩,“暮雪这孩子的优点是善良,缺点是太过善良,容易吃亏。”

    “姐!你乱说什么?我哪里有身体不好了?我让你帮我,是让你跟爸妈说,叫他们别总催我结婚,没让你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暮雪思想单纯,执着守信。她若答应了你,日后定会为我费心。她学习那么忙,哪有那闲心!”

    “不知好歹!我楚星月做事要你来教?好歹我也是个博士生导师。我不过是想给你创造机会,让你们单独相处罢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

    楚星河搔了搔头发,陪着笑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

    “只是什么?你要我装你女朋友,天天在这学校里招摇,不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名正言顺地靠近她?咱俩殊途同归,谁也别说谁。”

    楚星河笑道:“你不愧是这世上最懂我,也最疼我的人。”

    楚星月挽住他的胳膊:“就知道给我灌迷魂汤!走吧,咱俩秀‘恩爱’去。”

    两人说笑着回到学校。路上人来人往,认识楚星河的人看向楚星月的眼暧昧而有爱。一双璧人,天造地设!他们都这样想。就连从不理睬别人闲事的萧暮雪也暗赞:楚jiejie人好,她和楚老师真的很般配呢!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在楚星河心里,自己才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