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横幅
拆迁第三日。 上午九点一刻，杨小强参加区联络员会议，会上通过如下决定： “ 1、安排好了后勤保障工作，就餐办公场所等问题已解决，人员就位。 2、安排好了拆迁日期倒排，本月8日前确定评估公司，本月10日开始入户评估。预计分多个组评估，每组每日最多评估十户，预计下个月10日前评估结束，然后进行数据汇总分析以及相关单位审核把关，最终确保下个月月底前签完协议。 3、传达区委吴书记指示。区委吴书记关注拆迁户数和安置方案，并提出如下具体安排：1）周一前拿出村庄地区拆迁户数（街道，设计院）；2）定计划；3）熟悉政策；4）确定评估机构；5）办手续；6）找朋友；7）置行头（后勤保障）。 4、南海街道评估机构怎么选需要区政府各部门介入其中。评估公司确定以后要上会，上法定的村民代表大会。 5、今天请街道与设计院充分对接安置区方案，要拿出具体意见。 6、舆情方面，当天如果没有情况，回复“无”即可 开完会，杨小强立刻就把会议精神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赵强局长、给南海街道包社区干部古思和徐倩、给社区张孜然主任和影张书记。 所谓的南海街道包社区干部，是指编制在街道的干部，在社区完成重大任务时要下到社区，与社区两委成员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对社区两委班子的各种决策起一个督促与推进作用的人。所谓的重大任务，包括社区换届选举、拆迁等。 杨小强所在的南海街道王庄南社区，有两名包社区干部，一名叫古思，一名叫徐倩。 古思是王庄南社区的主包（包社区干部分主包和副包，副包配合主包工作），男性，之前在南海街道负责信访工作，有十年包村干部的经验，其中前五年是包村东家山社区，后五年是包王庄南社区。这届王庄南社区主任书记选举他是全程在场，对村里的情况十分熟悉。 徐倩是王庄南社区的副包，女性，之前在南海街道负责宣传工作，有两年包社区干部经验，包的一直就是王庄南社区。 身为战区联络员，把上级领导的指示精神传达下去只是第一步，剩下的就是督促落实了。当然，联络员并不是真正的领导，是不能以强制性的行政命令让对方工作的，联络员要把工作干好往往要依靠软实力。所以杨小强把会议精神传达下去之后，就拿着本子和笔跟着社区张孜然书记或者社区张影张主任，当然若是局长来了，他必然跟着局长。 张孜然书记或张影主任开会杨小强也跟着开会，张孜然书记或张影主任跟老百姓交谈，杨小强也在旁边听着。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确保上级的指示精神在下面可以不折不扣地执行。你想想，你身为社区书记主任，你开会的时候区里的联络员跟着，你还敢在会上乱说话吗？你还敢不把区里领导的意思传达下去吗？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杨小强们这帮联络员一下去，就把社区的“下有对策”给破了。 杨小强在跟社区张书记交流时，一连收到赵局长三条微信，全都是关于拆迁横幅的事，其中最核心的指示是：各战区按每80户1联的标准，在2、5、7、11、14、17、19、22、23、29、32联中选取，制作布幅或标语入村，下周内到位。 收到赵局长微信后，杨小强立即回信表示自己将坚决把领导的指示落实到位。 落实到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却也是必须要做到完美的事情。领导注重什么？领导就注重结果，你过程中再辛苦没有结果的话在领导眼里等于是零。所以对领导的指示绝不能机械地表面地落实，而是要尽可能完美地落实好。 这里面是有很多道道的。 比如，局长让你去街头看看，有没有一个卖虾虎的人。你颠颠地去了，看到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卖虾虎。如果你就这么再颠颠地回去，告诉局长街头有一个卖虾虎的中年妇女，那你就只是机械地完美的落实，并不能让局长满意。那你应该怎么做呢？你应该走到中年妇女的面前，打听一下虾虎的价格，看看虾虎是否新鲜，了解这个大姐是不是天天来卖虾虎，了解这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卖虾虎等等，这样当你回去跟局长汇报的时候，你就能跟局长这么说：“局长，街头有个中年妇女在卖虾虎，价格是25元每斤，新鲜，今天一早刚从码头那里停靠的船处收购的，我看了一下，她还卖海蛎子和螃蟹。在这街头，只有她一家卖虾虎的，其他卖虾虎的都离这里有两站以上的距离。这位大姐说，她卖的虾虎这几天都是这个价，当然，您如果在下午四点多去买，也许她剩的那些尾货能给一个更优惠的价格，每斤能再便宜2元钱。” 从赵局长那里领受任务以后，杨小强便开始请王庄南社区张书记定夺横幅的选择问题。 一开始社区张孜然书记显得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在摆着他那村里老大的谱。 从行政编制上说，社区张孜然书记当然不是杨小强的领导，他也根本管不着杨小强，一个村书记，管得了高新区安监局的人吗？可是从完成任务的角度来看，杨小强觉得把他当成领导，捧捧他，非常有助于任务的完成。 杨小强当然应该以任务为先了，活干好了，才可能得到赵局长的认可，否则，一旦活干不好，以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杨小强笑着跟社区张书记说：“书记，您看咱研究研究布幅标语的事儿吧。” 张孜然一边看着电脑里放的电视连续剧，一边随口道：“你看着弄行了。” “这我哪能弄啊，”杨小强的声音尽量低调尽量谦卑尽量表现得尊重对方，“这得是社区定的事情，我一个联络员，哪里有资格啊！” 张孜然没有说话。 杨小强就这么一直微笑着，看着他。 就这么过了几分钟，许是他觉得不好意思了，便对杨小强说：“小杨，拿我看看，有哪些横幅可供选择。” 于是杨小强把这些备选的布幅标语拿给他看，内容如下： “ 1、美丽紫洲，幸福家园。 2、大家齐动手，共建幸福家园。 3、美丽紫洲建设，需要你我携手。 4、美丽紫洲，美丽家园，幸福生活，自己创造！ 5、拆迁改造展和谐，优化环境促发展。 6、拆旧家，建新家，宜居造福千万家！ 7、新红岛新家园新生活，早拆完早建设早回迁。 8、抓住机遇别犹豫，早签协议早受益。 9、创新创业创建紫洲美好新家园。 10、美丽天都示范区，共建紫洲新家园。 11、以人为本，和谐拆迁；真情服务，保障权益。 12、美丽新区，情系百姓，和谐新城，造福千秋。 13、以人为本拆旧家顺心顺。 14、争当签约模范，不拖邻舍后腿。 15、犹豫不决，今天观望一阵子。未达比例，将来后悔一辈子。 16、凝心聚力干实事，天道酬勤创辉煌。 17、今日齐心告别过往，明日共建美好家园。 18、二十年一盼紫洲百姓拆迁安置奔富裕，两年后入住新城群众乐享城市新生活。 19、参与棚改我有责，支持棚改我光荣。 20、筑梦美丽紫洲，共建幸福家园。 21、万众一心支持旧村改造，众志成城建设美丽紫洲。 22、手牵手进行旧村改造，心连心打造幸福家园。 23、棚改工作人人出力，幸福紫洲家家受益。 24、舍小家顾大家支持棚改工作，识大体顾大局共建美好家园。 25、搬迁过渡艰苦一时，乔迁新居幸福一生。 26、建新房娶新娘，实现两大梦想！ 27、这困难，那困难，不发展，才是最困难。 28、先签先选是原则，早选早定是实惠。 29、先签约，先选房，早安家，早享福。 30、一把尺子量到底，一个政策管到位。 31、新房新家新城，梦在今朝实现。 32、绝不让先签约的吃亏，绝不让后签约的得利。 33、坚决依法打击寻衅闹事者，营造和谐阳光棚改工作氛围。 34、旧村改造换新颜，全民致富奔小康。 35、不破不立，不等不靠，同心同德，同福同安。 36、江送流水代代生，拆旧迁新家家乐。 37、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同一片屋檐，同一片阳光；同一份真心，同一份补偿；同一次拆迁，同一次飞翔。 38、今日拆迁改造齐心协力，明朝安居新房喜笑颜开。 39、万丈宏图苍翼张，五大战队士气荡。 40、村庄改造辛苦一时，入住新居幸福全家。 ” 杨小强站在张孜然的办公桌前，他就看到张孜然在那不紧不慢地看待选的标语，然后幽幽地吐着他的选择。杨小强则拿出笔本，表现得像个小学生一样，虔诚地纪录着张孜然说的每一句话。 张孜然的选择是这样的：“选2、7、11、14、17、19、32。按照每80户1联的标准，咱社区需要15联，7标语选3联，其他标语选2联。” 于是杨小强迅速将他的选择通报宣传部门，赶紧制作横幅。 解决了布幅标语的确定问题，杨小强就开始跟张孜然书记闲话家常，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加深感情。 在这期间，赵局长突然来社区了，与张孜然讨论评估的事情，问张孜然书记看好哪家评估公司，咱们好往上报。 张孜然笑着道：“还是听街道安排吧。” 这是绝妙的推脱，既不扫你安监局长的面子，又让你的提议完全搁置。 “听街道的安排。”就这一句话，就让安监局长与整个王庄南社区拆迁的关键环节隔离开了。 评估公司如果是街道安排的，那评估公司当然会听街道的，那在整个评估过程中，你安监局长还插得上手吗？ 杨小强感受到了赵局长心底的不高兴。 杨小强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只要赵局长表露出对这种安排的一丝不满，他立刻就会恰到好处地发问。杨小强会想办法让张孜然收回刚才说过的听街道安排的那句话，考虑考虑安监局局长的意思。 其实，在联络员会议上，区棚改办的领导已经讲过，评估公司的确定，战区司令要参与。 王庄南社区的战区司令就是安监局赵局长。 也就是说，按照大领导的意思，赵局长是有权力参与评估公司的确定过程的，也就有权力影响评估公司的选择结果。 眼见张孜然把评估公司选择确定的事情交给街道领导来决定，而把战区司令甩在外面，赵局长自己竟然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表现出来，反而欣然地接受了。 这让当时的杨小强十分不解。 怎么会这样呢？ 在拆迁过程中，评估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即因为要拆你家的房子，所以就要找一家评估公司对你家的房子进行评估，包括房产证面积啊，正房厢房面积啊，家里的装修设施啊，相关附属物啊等等，评估出相应的价钱，然后再由国家给予补助。评估评得好，老百姓高兴了，满意了，拆迁会进行得很顺利；评估如果评得不好，老百姓心气不顺，甚至怨气累积，会赌气不签约，甚至闹事。 这么重要的事情，局长竟然不管！ 这真是让当时的杨小强匪夷所思。 直到晚上坐班车回家了，躺在床上了，杨小强翻来覆去地想，最后才推测，赵局长当时之所以完全顺着社区张孜然书记的意思，不去插手评估公司选择的事情，可能有以下三种原因：1、特别相信社区这届班子，相信他们能把评估的事情弄好，乐得清闲；2、因为自己从没参与过拆迁，完全不懂评估的事，而且局里工作繁忙，也不想花费太多时间来了解评估，莫不如让社区这届班子和南海街道的明白人来主导评估，这样可以避免外行指导内行所造成的障碍；3、知难而退，即看出南海街道非常强势，已经与社区书记们形成攻守同盟，你外人根本就插不进去手，即使我安监局长提出要管评估，社区也未必听我的，徒然丢了自己的脸面，莫不如就这样遂了他们的意，至少我还能保持我堂堂的官威官貌。4、潜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