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欧四(一)
初次见到夏二小姐,是在闹市上。当时她一身鹅黄衣裙,着箭袖,怒发冲冠,拿着鞭子劈头盖脸地朝阿恪招呼。我见那鞭子朝阿恪脸上去,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抓住了鞭子。不管是不是阿恪的错,我都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毁容。 她愤怒地抬头,漂亮妩媚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是谁?竟然敢帮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她不认识我,我却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夏家的二小姐,那位粗野刁蛮出了名的女子夏瑞熙。我虽恼恨她出手狠辣,想破人家的相,但被她那样理直气壮地瞪着,我还是有些心虚。弄清事情真相,我想做和事老,让阿恪给她道歉,让她放过阿恪。 她说要她放过阿恪也不难,但阿恪把她从马背上拖下来,摔了跤,害她丢了面子,她要找回场子。 我问她怎样才算找回场子。 她歪着头想了想,笑着说阿恪也让她摔个狗爬,再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她就放了他。其实说到底,她的要求并不过分。 可是阿恪死活不肯,我也觉得摔一跤可以,道歉也该,可是当街喊三声:“我是登徒子。”实在是太丢脸,不光丢他的脸,更丢我的脸,我那个时候是很好面子的,其实我更怕这事传回家里去,阿恪要吃大亏。 我很护短,绞尽脑汁地想赖过去,和她讨价还价,让她换种方式,但她是个死脑筋,认定了就不肯松口。多亏她父亲夏老爷闻声赶来,驱散人群,沉着脸把她带回了家。 她那么凶悍的一个人,一见了她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老实无比。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小声威胁阿恪,下次见了要剥他的皮。我虽知道她不过就是过过口瘾而已,但还是觉得她实在是刁蛮,我直觉,她这样胡闹下去,总有一天会倒霉。 没有多久,就听说夏二小姐摔下马背险些死掉,我暗想,果然出事了,大难不死,但愿她吸取教训。谁知半年后,在jiejie家里,阿恪又和她干上了。 这次又是阿恪的错。阿恪用雪团把她砸晕了,他吓坏了,拉着我的袖子哭个不停。我痛恨阿恪的那种行为,真想撒手不管,让他好好吃回苦。但我不敢让他担责,阿恪的身份太尴尬了,要是被祖父知道,他肯定会被打死或者逐出家门。 我狠狠教训了阿恪一顿,为他担下这个责任来。我迅速找到jiejie,告诉她我打晕了夏二小姐,让她赶快去善后。jiejie当时震惊无比,眼泪都吓了出来。我顾不上多说,先就跑回家去搬救兵。 我把爹爹搬来以后,正遇上她爹夏二老爷在大闹。这事实在是我们家人理亏,所以爹让我跪下认错,我就跪下认错。我当时想,只要能让他们家消气,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我正跪着,就觉得有人不怀好意地瞪着我。我忍不住回头,迎面撞上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里面透出森森的寒气。原来是她,她坐在马车里,恶狠狠地瞪着我,看见她这样有精神,我松了一大口气,我讨好地望着她弯起嘴角。 谁知她开口就点破了我不是打伤她的真凶的事实,而且做出一副非常痛恨我的模样。我被她吓坏了,忙走过去站在马车外低声央求她,我以为她肯定不会放过阿恪的。谁知她竟然轻轻松松放过了阿恪,而且很安静地回了家,我没想到她如此好说话。看来那次事故让她改变了不少,由于心存感激,我砍了一大枝绿萼请人送去答谢她。 但后来,因为三嫂白氏在其中捣鬼,也不知道父母亲是怎么想的,居然去夏家提亲。我不得不承认,这吓坏了我。 我的妻子,不应该是像她那样的。不必是才女,也不必出身有多高贵,更不需要有多美丽,但最起码,得让我看得顺眼,看着舒心。家里的大嫂和三嫂很厉害,二嫂又太窝囊,我想要的是一个和她们完全不同的女子。可具体要个怎么样的,我又说不清。 夏二小姐性格太强硬,又凶又狠,刁蛮得很,我怀疑,她和我的三嫂有得拼,我不要这样一个女人做老婆。从知道家里去提亲开始,我没有睡好过,总担心她会变成我妻子。为此我花了不少心思,日日缠着我爹和我娘然而此次,他们却是铁了心,这让我苦恼万分也觉得太过奇怪,为何他们就看上她了呢? 说起来,他家的态度也奇怪,迟迟不答,这让我看到了一分希望。我想,夏二小姐是一个高傲跋扈的性子,如果让她知道我不愿娶她,她必然也不肯嫁我的。可要怎样才能见到她呢?我打听到她出事之前爱出门,但自受伤之后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无法见到她。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终于让我知道了一个好机会。我的老师宣大老爷是夏二的舅舅,他要庆生,我娘为了讨好夏家,让夏家答应这门亲事,特意和我爹领了我去祝寿。我高兴死了,真是天助我也,怎么的,我也得把这事给搞定了。 她居然会作诗,她不爱出风头,她听戏听得睡过去,被锣声吓得险些摔倒,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大家小姐,笑死我啦。我厚着脸皮假装看不懂宣五的脸色,终于和她搭上了话,宣五明显在竭力讨好她,我知道宣五这个人,他不是那种乱来的男人,既然他看上的女子,想必也是有她的可取之处。 接触下来,她的性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她没有小姐们的做作和虚伪,大方爽利,很好相处。但我还是不愿意娶她,她和她表哥知根知底,才是最合适的一对。 我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和她说我有法子解决我们的婚事问题,让她不要担心,她却幡然变脸,和她的丫头一起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女人,还是一样的凶悍,我刚才怎么会以为她好相处呢?真是脑子被驴踢了。 我把这事和木斐说了,他怪笑着说我运气真好,若是他,一定一口唾沫吐到我脸上,搧我十个巴掌方解心头之恨。我听他那意思,是嫌夏二太温柔太大度了,我想也许我真的有点过分,女孩子都是好面子的。 夏家一直没还我的庚帖,一直不表态,就这样吊着我。我的父母也不急,三嫂上蹿下跳地说夏家这是没把欧家放在眼睛里,想骑驴找驴,让我娘去找找他家的麻烦,反被我娘骂了一顿。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高兴之余却又觉得夏家人的心眼小,明明不同意,还这样吊着我,一方面我又很好奇,夏二会嫁个什么样的人。 阿恪想去京城上香,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见识一番,便约了木斐一起去。谁知又遇上了夏家父女,他们也是要去烧那头炷香的。夏二的变化更明显了,原来的那种跋扈嚣张浮躁一点都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文静,我很好奇,难道真的是和我娘说的那样,女大十八变?她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些。 夏家父女费尽心思,花了大把的银子,寻了无数的关系要去上那头炷香,寺庙为此把我们赶下了山。阿恪很生气,在半道上与她们发生了争吵,我知道夏二向来牙尖嘴利,她又痛恨阿恪,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谁知与我们争吵的竟然是她那位在外有贤名的meimei,她却一直藏在阴影里不抬头,脸有愧色,还和她姑母一道向我们赔礼道歉。 她凭着自己的两条腿一步一步爬上山,走到万佛寺,途中她不曾叫过苦,阿恪挑衅她,她也没应答。木斐说她性格坚韧好强,不是那等不知好歹,小肚鸡肠的女子,阿恪却说她阴险狡诈。我呢,觉得她被汗水打湿,红扑扑的脸蛋配上那副专注的神情比我见过的所有大家小姐都好看,不管怎么说,我是不讨厌她了。 第二日上完香后不久,她meimei哭哭啼啼地来寻我们,说是有人劫了她。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不能坐视不理,约了木斐一起去救她。木斐去缠住赵明韬那帮人,我则躲在暗处寻找合适的机会帮她,我很怕她是个笨蛋。结果她不笨,寻了机会撒腿就跑,给我省了很多力。 没想到她跑起来这样快,身子这样灵活,我累得半死也追不上她,喊她她也不理,哪儿难走就往哪里钻。根本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林子里乱飞,而且还是往错误的方向飞。 我追赶她追得差点没发疯,永远都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在前面晃,我很想脱下鞋砸到她头上,让她停下来。好不容易她听了我的喊,停了下来,她的举动却又让我差点没掉下巴。 她满头满脸的汗,皮肤发红,头发像疯子一样的披散着,衣服上满是泥泞和被荆棘刮开的口子,一只鞋还不见了,露出满是泥泞的袜子。最可怕的是她的行为,她一屁股坐到泥地上,勾腰驼背,像狗一样的大口喘粗气,不是一般的难看和狼狈。 我从没见过她这般不注重仪表的女子,就算是最下等的粗使妇人也比她注意形象。她浑然不觉,眼里流露出我从没见过的感激和讨好。她笑眯眯地称我为“欧四哥”,向我道谢,并不哭闹,也很听我的指挥。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她这股韧劲的,要是她眼泪汪汪地哭,哼哼唧唧地诉苦,我一定一个头两个大。虽然她的手很脏,看在她不娇气,也知道好歹的份上,我还是忍着把手递给她拉她起来。 我是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那种感觉很那个,怎么说呢?她的手很柔软,很小巧,形状很好看,握在手里很舒服。我很鄙视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我控制不住地想,她的手洗干净了一定很好看,一定更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