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夫人
笛声还在幽幽传来。 倾听了一阵,张绮低低地叹息一声,道:“走吧。” 听到要走,阿绿呆了呆,有点失望。 以张绮的身份,是很少有接触异xìng的机会。在这个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女xìng的约束相对较少的时代,她走过去,顺便展示自己的才华,博得一二个郎君的另眼相看,是很正常的举动。 可是,在张绮想来,以张轩的身份,他的朋友必同样是世家大族的人。这样身份的郎君,便是看上了她,给她的也不过一妾之位。她又何必去凑这份热闹? 转过身,张绮长长的裙裾在月光下,拖曳出美丽的yīn影。 非为妾多事,实是此身难。 张绮知道,她成长后的样貌,没有一点手段和权势的人很难保有她。所以,她找丈夫,一定要找个有权势有手段能护得她的。可是,那样的丈夫,如是世家贵子,必有门当户对的好姑子相配为妻,轮不到她。而她如果不是为人正妻,只是做了妾室和姬侍,也难被正室所容。 这样一来,她便陷入了僵局。除非找一个寒门高官,张绮竟不知道,自己的活路在哪里! 圆月通彻,照得大地如此明亮。张绮刚走出几步,一个发育期的鸭子嗓音便嘻笑而来,“明月亭亭,湖风沁沁,何方小娘?徘徊于花月之下,断肠于亭湖之畔?” 声音响亮,含着调侃含着少年人的得意。 却是陈邑的声音。 张绮没有想到被他这般喊住,还给调戏了去。她呆了呆,只得在众郎君的啸笑声中,缓缓回首,远远一福后,清声道:“九兄,是我,是阿绮。” 陈邑的声音消失了。 倒是张轩惊喜地唤道:“是阿绮啊,过来过来。” 张绮迟疑了一会,清声回道:“时候不早了,阿绮得归去了。” 张轩的声音中有着醉意,听到她拒绝,他想也不想便叫道:“天才入晚呢,过来过来。” 他说完后,环顾左右,竟是得意洋洋地朝着众郎君说道:“我这meimei啊,又可人又多才,不差班昭谢道韫的。你们见了,一定会刮目相看。” 竟然当着同伴的面,便夸张起她来。 吹嘘完后,张轩见张绮迟迟不动。竟是脚步一提,便向她走来。 他三步并两步,便跑到了张绮面前。他凑近张绮,低声说道:“今rì你来得正好,这些郎君中,有个是汝南袁氏的庶子,虽被谪母踩践,却是个有才的。你见一见他,要是愿意,为兄会说服母亲,让你嫁他为正妻。” 张绮抬眼看向他,有点好奇也有点天真地问道:“他很有才?什么才呢?” 张轩笑道:“自是做得一手诗赋。” 张绮继续问道:“可任有官职?” 张轩笑了,他伸手抚着她的秀发,晒道:“傻阿绮,为官乃是俗务,世家子弟只要做得好诗赋,通玄善辩,便能受人看重。” 张绮低下头来:可是,我就是俗人啊。 想了想,她抿唇含笑,轻轻说道:“可是,今晚有陈邑在。”在陈轩寻思中,张绮声音轻细,“阿绮与陈郎终有嫌隙。此等场合,终是不妥。”她向他福了福,缓缓向后退去。 张轩放任她离去。 张绮走了一会,还可以听到亭台中,众郎君地打趣和责骂声。 又是一夜无梦。 第二天上学时,没有看到张锦的身影。第三天也是。 低着头看着几面的张绮有点走神,都没有注意教习已宣布下学。 当她回过神地,学堂中已没有几个人。张绮收拾了下,看了看外面的rì头,忖道:左右无事,且回去睡一个中觉。 正在这时,一个仆人走了过来。 他来到张绮身前,低声道:“张氏阿绮,我家郎君唤你。” 见张绮看着自己,仆人解释道:“我家郎君便是你们的袁教习,他叫你过去一下。” 袁教习唤她? 张绮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应道:“我就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学堂不远处的花园中。袁教习正坐在一个石桌前,手执白子,皱眉看着眼前的棋局。 见他出神,张绮两人都没有惊动他。 直过了一会,袁教习才把手中白子重重一放,拊掌而笑。 笑着笑着,他眼角瞟到了张绮。 挥了挥手,示意那仆人退开些后,他转向张绮,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乐谱呢?” 张绮双眼大亮,她颤声道:“我心中记着呢。教习你可是?” 她的表情,有太多渴望太多期待。 袁教习摇了摇头。 在张绮瞬时黯下来的眼神中,他轻缓地说道:“我问过你家大人。他说,世家女焉能许给寒门子?” 张绮急道:“可是我如此卑微……” 袁教习轻声说道:“你家大人还说了,张家的姑子,宁为世家妾,不为寒门妻。若真是才华出众的,便是生母不堪,也可入宫为妃,哪能堕落而为寒门妇?” 张绮猛然向后一退。 看到她脸sè苍白,袁教习同情起来。他叹息道:“阿绮何必想这么多?姑子们都已习惯,阿绮又何必想这么多?” 关于这件事,他是真的很认真地询问过张氏的主人。因为他也觉得,以张绮的才华品xìng,适合为人正妻。 可惜,张氏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 张绮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她眼神茫然地看着袁教习,已是失了神。 见状,袁教习摸了摸下巴,那向她索要琴谱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呆了一阵,见她还在出神,他扔下棋子,负着双手离开。 张绮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房中。 一进入寝房,她便倒在塌上,捂着脸,一动不动的。 好一会,她终于动了动,撑起上身,慢慢坐起,张绮一抬头,便对上门口处探头探脑,脸上不无担忧惶恐的阿绿。 朝着阿绿笑了笑,张绮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你家绮姑子可在?” 一个婢女连忙应道:“是应媪啊,我家姑子在呢。” “大夫人有请。” 大夫人? 这三个字一出,小小的院落里立马变得安静无声。张绮迅速地坐起,用手在脸上搓了一把,又朝铜镜中打量两眼,匆匆走出,低头敛襟的,“劳烦应媪了。” 应媪是个三四十岁的白胖富态妇人,虽不着首饰,却透着一种富家子气。放在外人眼里,那必是难得的贵人,事实上在这张府里,也不过是大夫人跟前一得宠的仆妇罢了。 见到张绮出来,应媪温和地笑了笑,“绮姑子请跟老奴来。” 声音平和,看不出喜怒。 张绮强行按下心中的不安,她朝阿绿使了一个眼sè,制止她的跟随后,带着另外三婢,跟在应媪身后朝前走去。 自回到建康以来,张绮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夫人。真要称呼,她也是张绮的祖母呢。 低头走了一阵,张绮唇张了张,又张了张,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祖母唤阿绮,为了何事?” 应媪却似没有听到般,只是朝前走去。 张绮讨了个没趣,心下更不安了。 走了近半个时辰,几人来到一个院落外。这院落里,种满了高大的松柏,在这整个张府都是桃开梨艳时,这一院青翠的松皙,给人一种屏蔽了春天的感觉。 走过几道回廊,应媪来到一个jīng致的木屋前。木屋极jīng致,松柏极高大极繁茂,小屋坐落在其中,只有片墙浮檐露出,初初一看,倒似来到了山林隐居的高人家。 人还没有靠近,张绮便闻到一股清香。这香味不属于桃花梨花,也不是胭粉所有。 闻了几下,张绮蓦然明白了,这是檀香味! 眼前这个一连三间的小屋,从屋梁到门框到墙壁,赫然全是由檀香木所造! 竟是奢华到了这个地步! 她知道张氏富贵,萧氏更是豪奢,可她从不知道,这豪奢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这些檀香木,建康本地无产,光是把他们弄回来,便已是耗财无数。更何况,这种木材本身便昂贵无比! 只是,张绮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话:檀香者,yīn虚火盛者勿用之。 这话,似是一个人在说,将来要做一幢檀香木屋给她住时,站在旁边的一个老僧随口说出的。 张绮收敛起表情。 她走上台阶,朝着里面恭敬地说道:“绮姑子到了。” “让她进来。”是一个年轻婢女的声音。 “进去吧。” 张绮应了一声,提步上前。走了两步,一个中年妇人从里面走出,这妇人圆白的脸上尽是笑容,举止十分的随意,竟然是张绮的熟人,温媪! 迎面对上张绮,温媪也是一惊,她严肃地看着张绮,只是在她经过时,低声说了句,“胆大些。” 这是提点! 张绮感激之极,她没有回头,只是头微微一倾,无声无息地行了一礼,便掀开细小圆润,一般大小,任何一个都可以换来数十两黄金的珍珠帘,提步入内。 房中的软塌上,睡着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妇人,在老妇人的身后,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婢女正给她扇着扇。 另外,靠近窗棱处,还有两个小婢女。 看到张绮进来,她们都抬起头打量了一眼。 张绮走到那软塌前五步处,盈盈一福后,清声唤道:“阿绮见过祖母。” 老妇人睁开了眼。 两个婢女上前,小心地扶着老妇人坐直。 张绮悄悄抬头,见到老妇人还真是形容微瘦,双颊泛红的。 她偷看的目光被老妇人发现了。 老妇人瞟了张绮一眼,侧过头去。看到她的动作,一个婢女马上拿过一个痰孟来。老妇人对着痰盂咳了几下,吐出一小口黄痰后,转头看向张绮。 她木着脸,缓缓地问道:“你就是阿绮?” “回祖母,孙女正是阿绮。” 也许是听到张绮自称孙女不高兴了,老妇人板着脸哼了一声。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婢女已厉声喝道:“跪下!” 在张绮扑通一声跪下时,那婢女喝道:“张绮,你是怎么勾引萧氏莫郎,令得他没了体统,不顾尊卑的,且从实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