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6 薄情寡义(上)
m 楼云觉得,他不能再和季青辰这样过下去了。 所以他刚到普陀寺的时候,听到陈文昌来拜见,他再是不想见还是见了。 “……我和季娘子。其实还是我太心高气傲的错。” 他是打算这样和陈文昌说的。 如果说楼鸾佩的‘毛’病,是根本不拿人当人看。 她不关心别人心里怎么样,习惯做她觉得对的事。 就像她到现在都不在意当初她抢走了王世强,伤了季青辰的心。 而他楼云的‘毛’病,就是他太在意自己的感觉。 谁敢不在意他心里怎么想,他就敢在和离书上戳上十七八个红泥‘私’章,暴跳如雷地要大家拆伙,这日子都不要过了! 所以他才会逃出西南夷寨子。 他这样的人,遇上楼鸾佩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和她有男‘女’之情?! 要不是楼鸾佩那一年多对他实在是费尽心血,无微不至,他早把她吊起来做血食猎头了好不好。 …… 陈文昌冒着风雪到了楚州城,进了季青辰的‘精’舍暖阁的,他叹笑着道: “我去普陀寺,本来是去知会楼相公一声。太子突然生了一场病,看着竟是和大皇子当初小儿病的症状一样,官家龙颜大怒。我想让他赶紧想个法子避开这件事。结果他就托我来送信转告你,他的‘毛’病他可以改的。他不想和你和离的。” “……” 季青辰听得楼云在普陀寺里避祸,她马上想到: 楼云辞了兵权官职,他不是为了让赵端宁默认他和楼鸾佩的婚事? 她心里隐约有了一丝欢喜酸涩,然而更多的还是严阵以待。 她可是亲眼看着楼云不理她,亲耳听过他出了程家。甩下她直接坐了船回明州的。 陈文昌打量着她的神‘色’。 “这些日子,你……” 他多多少也察觉了楼云和楼鸾佩的旧事。 他一面觉得楼云辞官先保住了身家‘性’命,也暂时保住了楼家,他也算是报了恩。 另一面,陈文昌又觉得楼云对季青辰果然算是用心了。 所以,他才愿意替他跑了这一趟。 “楼相公让我和你说,他打算改姓了。” “……什么?” 乍听得这消息。她半张着嘴。呆滞着看向陈文昌,“山长的意思是……?” 她完全没听懂。 “楼相公说他幼时并不姓楼。他是遗腹子,母家也是汉人。亲戚里却是侬峒的夷人居多,所以他小时候本来就是叫侬云。” 季青辰听在耳朵里,没有马上就跳起来大骂楼云: 楼云改姓,他是不是想和楼鸾佩成双成对?故意掩人耳目? 因为现在说话的人是陈文昌。也因为楼云托了他来捎话总有原因,她就迟疑地问着。道: “他是要改回母家的侬姓?” “并不是。他说他当初改姓,一则是父母双亡,又和楼姓的兄弟们关系更好。二则,是因侬峒迁居去了安南之地。他不想离开就被送给了韦峒的寨子里做夷奴。他就改成了汉姓。” 陈文昌果然是个条理分清的说客,笑道, “这回西南峒寨里出丁最多的除了关峒就是韦峒。楼相公的意思,他想改为韦姓。” 这一回。季青辰听懂了,也放心了。 她在楚州并不是不知道京城里的变局。 赵端宁从西夏收回了黄河河套地区,又趁着金国内‘乱’做了金国国主的叔叔后,他就觉得他装孙子装够了。 他开始动手,清除他以前就看不顺眼的陈王府一系了。 “听说明州楼家族人已经有近千户,遍布在了两浙五府之中,官家让他们拆分出十一个房六百户的族人离开明州城?” 她说着京城里传来的消息, “迁走的这些楼氏族人,听说是一部分要去成都府,一部迁到江西?” 赵端宁这算是手下留情了。 陈文昌是举人出身,自然为楼家惋惜。 她反倒安慰道: “迁去这两个地方,已经是运气好了。成都府那边,楼家本来就有十几户人家卖了祖田,跟着王世强在那边扎了根,他们去了就有族人扶助的。江西一带又是沿长江的湖广米粮之地。坐了船沿江过去,路上的辛苦少得多。” 陈文昌也点头了。 总比和京城里那十二户旧家大族一样,被抄家获罪好。 谋反可是抓了九族。 “楼相公改姓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怀疑着,“其实不关他的事……” 陈文昌见她一点就透,自然笑了起来了,点头道: “奉旨要迁到江西那几房族人,这阵子往普陀寺去向楼相公讨主意,已经决定和他一起改成韦姓了。” 大族迁居,经常都会为了避祸而改姓。 比如肖抚宁之所以被算成兰陵萧氏的后人,就因为几百年前萧氏本房子弟被隋帝下旨迁到了北方洛阳。 留下来旁支子弟为了不被牵连表示顺从,索‘性’把萧姓改成了肖姓。 “楼相公的意思,改成了韦姓,楼家的族谱上怕是要把这几房都抹了去。他日后也不算是楼氏的子弟。他用东京路镇抚总管的官位换了明州楼家这个处置,他对明州楼家的情份就到此为止了。” 这也是为了让赵端宁放心。 陈文昌说到了这里,取茶啜饮。 季青辰有些欢喜,也有些怅然。 然而一个百年书香大族的由盛而衰,其实并不关她的事。 她想了又想,还是不明白楼云那时甩手就走是为了什么。 他要觉得不喜欢楼鸾佩,甚至他要借这件事既报恩又打算和明州楼家撕扯开,他至少得给她留句话。 他那天的神‘色’,她看得分明就是为了楼鸾佩很自责的模样…… …… “多谢山长。” 替陈文昌安排了一处‘精’舍,让他好好歇息,她才回内室拆开了他带来的信。 楼云的瘦金体字迹和楼鸾佩还是有细微的不同。 楼云偏内敛,楼鸾佩偏宽拙。 信里写了内阁子‘女’官的事,陈文昌已经和她说过了。 她一边向下看,一边回想刚才陈文昌走时说的话。 “我于肖娘子,总感觉不及和你在一起自在。现在想来,原是她错嫁之事让我心里愧疚,存了心结。反倒累人累心了。” …… “青娘,我于楼鸾佩之情,本就是难以名状。” 她翻了一页,向下盯着看去, “我既厌她专断钳制之‘性’情,又深爱其培育立志之用心。因为这恨爱之深,我离开楼家后多年,一直有惶惶然自责之感。成婚之后,我深知本心之爱唯你一人,却未尝不忧虑自己有薄情寡义之专横……” 他在信中平平而述,仿佛在青龙寺中随手折了一支红梅,漫步走进屋来。 在他身后的苍绿群山间,是他幼年成长的西南夷寨。 那里的夷人与寨子让他一个父母双亡的夷奴生存了下来,如同他的父母之地。 然而,那父母之地,却仅仅因为不能让他与心爱之人两两相守,而被他无情抛却。 “你我数度争吵,以至于夫妻和离,不过是因为我心中自疑不定。我愈是功高位显,愈是深夜里暗暗自惭……” 他每天都在怀疑,他如此狠心抛弃家园,脱胎换骨赚来这荣华富贵,是否全因他是一个自‘私’自利只知有自己的无情之辈? 他若真是情深似海,他与旧爱又为何惜命,不愿在山鬼谷里殉情而死? ...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