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我心已定
天‘色’将晚。 从陈洪的帐子里出来,季青辰也不觉得被他冷脸晾在一边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反正有张学礼在,他说合几句,陈洪虽然不理睬她,却也收了劳四娘捧上的礼物。 她选在这藏不了什么秘事的帐幕营地来赔礼,从‘女’客的帐幕一直走到了男客的帐幕,当然就是要让明州城的官商都看到。 这样一来,陈洪的面子也算是补足了。 她将来再叫陈家求到她面前来,别人也不至于说她势大欺人了。 感‘激’送了张学礼离开后,她也坐在了帐子里沉思。 劳四娘琢磨着,觉得她对陈文昌确有几分情意,陈文昌的作为也算是对得起这‘门’婚事。 但这‘妇’人思索再三,还是叫李秋兰和季蕊娘出了帐子去玩。 她转回身,站在榻边,轻声劝说着,道: “大娘子,我看楼大人对大娘子颇为用心,他家里也不至于有长辈堂叔来叫大娘子受这个委屈……” 她未尝不知道季青辰在这‘门’婚事上的打算,知道她有本事翻盘,但她刚才在陈洪帐子里站了两柱香的功夫,陈洪愣是一张椅子一碗茶都没给她。 将来嫁过去,难道还有好日子过? 反倒是张学礼。这位老书吏一请就来,为人办事也周到客气。虽然是为了西河道上的事情,但毕竟也是一个不小的人情。 没有楼云的默许,他是不可能来的。 季青辰知道她迟早要说这些话,现在也不避讳,只是轻声笑道: “楼大人,他可是打算叫咱们在西河道上空手而回的。” 劳四娘显然已经思索过此事。连忙道: “大娘子放心。千里为官只为财,他和谢家联手,又和陈家联手,不就是为了做出一番事情叫官家看重他?将来也好升官发财?这些事情大娘子都能帮他,不愁他不看重大娘子。只是大娘子心里可有数?他对大娘子,要不仅是为了这些才好……” “……” 季青辰现在正想着陈文昌能不能从泉州城回来。 陈洪和他的父母必定是早有消息来往的,陈家二房老爷要把次子扣住。不叫他回来见她。这‘门’亲事自然就不成了。 她要是陈文昌。她也会为难。 “大娘子,我听着纪府里隐约在说着,楼大人为了审案的事情要和顺昌县主退亲。如今正给纪二公子和顺昌县主说亲事……” 劳四娘扶着她斜倚在榻上,虽然知道她没这样娇嫩还是慢慢帮她捶着‘腿’, “按说,咱们不去干这样拆人婚姻的事情。但既然谢十三公子确实说过。楼大人是订错了人。这事的说法就不同了……” 季青辰‘摸’索着腕上的‘花’绳,想着这腕绳戴了大半年。陈文昌也是知道的。 她虽然自有办法叫陈洪后悔,但听说二房的陈家父母都不算是极‘精’明的生意人,未必就做得出陈洪那样见风转舵的事情。 他们说不定反倒觉得她更不好。 如果他妨于父母一时回不来,她是顺其自然。另寻他人? 还是把这腕绳也寄到泉州城,让陈文昌也看了一看? 叫他想想,万里渡海而来求亲。他也并不容易的。 如果他要‘花’些时间说服父母,她也愿意等。 …… 她心中委决不下。在帐子里站了两柱香也有些微疲倦,闭着眼倚在榻上假寐,却也没有阻止劳四娘继续说话。 劳四娘心中暗喜,替她盖上一层薄线毯子,在她耳边缓缓劝说着,道: “大娘子不提,‘妇’人我也能明白,楼大人在泉州有些风流的名声?听说这回到高丽身边还带着官伎。另外,他是西南夷山里的出身,在大家教养上当然是不如文昌公子的,也许说话办事失了体统,曾经得罪过大娘子?但他想必不是故意如此……” 猛然间,季青辰回想到了月光树林里的楼云。 在那样隐瞒身份互相戏‘弄’的时候,他得罪过她? 并不算是…… 那一夜,她只觉得是一场有趣的玩笑。 无关身份。 如果那时他没有订亲,如果他那天在鼓楼上提起了在月光树林里的相遇,她也会不知如何是好的…… “楼大人他,要的只怕不仅是升官发财。” 她睁眼坐直了身体,附耳在劳四娘耳边密语, “王纲首这回去西南边军的事,黄夫人也和我说起了一些。那边的土司府都和楼云关系密切,王纲首还查到他暗中唆使那些土司在西南夷整过兵。” “整兵?” 劳四娘吓了一跳,升官发财的心顿时缩了回去,额头的汗就渗了出来,“大娘子,这……这……” 这难道是要谋反的意思? “……并不像是这样。” 季青辰沉思着。 苦于她初来大宋,以往对朝中的事情了解得再多也不过是王世强给她打的底子。 所以这事她无从打听内情。 真要深入探查下去,也要‘花’费时间,更何况王世强仅是推测没有拿到什么有用的证据。 “我看他也许是为了在江北的兵源。他不是和官家说江北边军兵源不佳,缺少训练?他不可能光是嘴上说说,总得给官家拿出个有用的条陈。这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原来如此。” 劳四娘最关心的是宫里立皇后,外面的军政之事所知不多,自然是全听她的,马上就放了心,“他既然是有几分忠君的心思,更是要干出一番事业,总要有人帮衬——” 说到这时,她突然迟疑不语,小心觑着季青辰的脸‘色’。 这些年,季青辰帮衬的可都是韩参政fǔ。 “他要忠君。那是他的事。我们的生意这是我们的事。” 季青辰知道应该把这话和这‘妇’人说明白了,否则她以后也不好在明州城为唐坊办事, “你知道,我和黄七郎一起做了十年的生意。我们不认得王世强的时候就已经商量过,要一起建一个大宋的货栈。他和黄jiejie负责江北到西北的生意,我和二郎、三郎他们做着江南到东海的生意,我们互相帮衬。唐坊可以没有四明王家。也不需要陈家。但要是和黄氏货栈分道扬镳——” 她还没有说完,劳四娘就脸上变‘色’,连忙出了声。道: “大娘子,这可行不通——” “所以,黄氏货栈已经押在了韩参政fǔ,这是我第一个难处。” 她也微微闭了眼。然后才睁眼笑道: “只不过,我不怕和你说。黄七哥是为了结义的情份。押在韩参政fǔ上。至于我——” 劳四娘看她的神‘色’,知道自己已是被当成了心腹,强忍欢喜地附耳过去,仔细听着她极轻声地说着。 “别说是楼云了,便是当初我不认识王世强,或者王世强当初看中了别的参知政事呢。我也要押在韩参政fǔ这一边。” 她一字一句地吐出,“我就押他的北伐。” “……坊主的意思。‘妇’人我明白了。” 劳四娘虽然是北方汉人,但她那‘精’明的头脑才不在乎季青辰为什么要押北伐呢。 她转动的脑筋里,只是在思索: 如果季青辰不能连人带唐坊倒向楼云,不能马上去谋一个四品诰命的升官发财,那她身为坊主心腹,她要多想的当然就是季青辰要怎么才能从韩参政fǔ里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或者,楼云能拿出什么样的好处,季青辰才能不亏本地倒过去。 “官家登基只有四年。大娘子在韩府押了四年……” 她思索着,小心探问。 她毕竟在唐坊只有一年多,很多内情并不了解。 “已经押了十年了。” 季青辰叹了口气,“押的不仅是河道上的砂金。” 在劳四娘的吃惊不解中,她掀开了身上的线毯子,拉着了劳四娘的手。 “从第一年挖出两条河道时,就已经有宋船开始进泊。我手里除了每年还债就就开始有了些余钱。因为河道上必须要用工匠,那怕买粮的钱都不够呢,我马上就在唐坊开工坊。把坊学里那些物理、化学课本教给了巫奴里的工匠们——” 劳四娘这也有些恍然。 她是北方汉人,所以不需要进坊学,但她也得意过唐坊里的水力机械让宋匠们赞不绝口。 她这才明白,难怪季mama是内库大管事,只因为南九州遗民里掌握工匠技术的奴口全都属于五位巫祝名下。 当初大娘子是接受了这一批巫祝奴口后,才初步建起了唐坊工坊。 “后来,是四明王家帮我们修河道建港口,宋匠们又教出了一批匠人。接着就是你们北方汉匠陆续被运到唐坊……” 她回忆着过往的十年辛苦,回忆着工坊里制造出来的火器、望玩镜、水力机械,改良弓弩无数后世物品,淡然而笑, “韩参政出身世家名‘门’,他自己虽然是官家登基后因为从龙之功才风光起来,但我唐坊工坊十年所成,全押在了韩参政fǔ。” “……” 劳四娘是分栈管事,不太能知道工坊到底出产了多少东西,但她却打听过王世强手上有一批工匠,寄在了黄氏货栈名下,他们从唐坊学到了大量工坊技术。 她也听说了,他在榷场上卖火器筹钱的风声。 因为货栈里以前就有季青辰的暗股,她自己按坊规又是不能过问内库工坊事务的,所以以往她没有在意过这方面的生意。 但现在听季青辰把帐一算,她就知道: 季青辰是在韩参政的北伐上下了棺材本。 “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现在王世强和黄七郎撞邪了一起收了手,倒向了楼云。我当然不会拦着他们。但要我不继续押在韩参政fǔ,那已经是不可能。” 季青辰一叹,“楼云来东海前查了唐坊好几年,这些事他是心知肚明的。” “……” 劳四娘一时间几乎是说不出话来。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