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 老姐妹笑谈女儿事
却说薛王氏见了jiejie迎出来，忙朝后笑着叫了宝钗上前见礼。 众人只见薛王氏后一个少女款步上前，上朱红色牡丹团花夹纱披风，头上乌压压的青丝挽成了弯月髻，上头插着一支缠似垂珠镶钻金钗，耳边两只镶红宝的大坠子，随着她盈盈下拜一颤一颤的。 “宝钗见过姨妈，给姨妈请安了。” 声若黄莺出谷，清凉又不失柔和。 王夫人喜得忙一把拉起来，笑道：“好孩子，咱们一家子骨，且不必讲究这些个。跟你mama一路过来，可是累了罢？” 宝钗微低着头，抿嘴浅笑，一眼瞧见凤姐儿，看其形容，已经知道必是舅舅家的表姐，如今的琏二了。当下又与凤姐儿厮见了，凤姐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我今儿可开了眼界了，往常只说嘴，今儿见了大meimei，才知道什么叫做国色天香！” 一句话说的宝钗红了脸，垂头不语。 薛王氏笑道：“你meimei连嫩，凤丫头且不要拿着她取笑。” 凤姐儿赶紧过去又给薛王氏行礼问好。 薛王氏看着王夫人，道：“我们才来，先去见过老太太罢？” 王夫人颔首，“这是自然。蟠哥儿已经去见老爷了，我引着meimei外甥女儿过去。” 贾母那里众人都候着了，见了王夫人凤姐儿各自歇了一人的手进来，便知是薛家母女。当下除了贾母，俱都起相迎。 薛姨妈行礼笑道：“老太太，您子还硬朗？我算着，竟是有十多年没见着您了。可今儿这么一见，还跟从前一样！” 贾母笑呵呵地回了礼。请薛王氏坐了。凤姐儿便拉着宝钗过来，早有丫头在屋中铺了一个垫子。宝钗便拜了下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贾母忙叫鸳鸯去扶，“好孩子快起来，做什么行这么大礼！” 说话间鸳鸯与凤姐儿两个果然扶了宝钗起来。进了外间的时候，宝钗上的夹纱披风已经解了下去。这时候露出里边浅紫菊花刺绣镶边粉色对襟褙子，淡黄抹。粉色长裙，既是艳又不失端庄。 贾母赞道：“好个齐整的孩子！” 凤姐儿凑趣，“我也说是呢。” 说着。拉了宝钗过来给邢夫人李纨迎等一一引见了。又是好一通忙乱才都彼此坐下说话。 贾母让宝钗坐在了自己边儿，笑问她几岁了，在家里做些什么，念过什么书之语。宝钗俱都柔声答了。 正说着，外头小丫头进来回说：“琏二爷带着薛家大爷进来给老太太磕头。” 李纨和三姐妹忙都起，避到了碧纱橱里去。门帘子一挑。贾琏带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后生进来了。 薛蟠生的与宝钗眉眼有几分相似，不过形比同龄人要高大些。也没有宝钗那般沉稳的气质，倒是目光闪烁，脸上笑意怎么看怎么带了纨绔之气。 “呦，这就是薛家大爷了罢？”邢夫人掩唇笑道，这个薛家的哥儿，瞧着倒真是个不大安分的。 薛蟠跪下磕了头，贾母看着他的形容便不大喜欢。她最是喜欢长得文雅俊秀的孩子，诸如宝玉，诸如黛玉林珩等。似薛蟠这样粗眉大眼的，在她这里便有些不吃香了。 打发了薛蟠贾琏出去，贾母便朝着薛王氏笑道：“如今进京，是长住？” 薛王氏叹了口气，捏捏手里的帕子，“方才老太太也瞧见我那孽障了。他的子跟爆仗似的，自从他父亲不在了，我也不大拿管的住。想想京里头也有买卖铺子，倒是搬来长住的好。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他也得收敛些。再者，” 顿了一顿，看着宝钗笑道，“如今宝丫头年纪也够了，我是听说宫里时常有选拔单赞才人的，充作公主郡主伴读之用。我心里想着，送宝丫头进去试试。” 宝钗听说到这里，早就低了头不语。 王夫人心里一惊，她接了meimei一家来，原本就是有所算计。方才一见了宝钗，模样又好，看着也稳重，家里百万巨资，正是宝玉的良配呢。哪成想meimei居然还有这个打算？ 忙开口道：“这是定了？依我说，宫里做个伴读，也是苦的很啊。” 说着拭了拭眼角，“想我的元丫头，进宫几年了，娘们都不的相见。我往常想问问她如何了，都没处打听去！” 提及元，她是真有些伤心。王家的人生来就带着几分野心，她自然也不例外。嫁给贾政为妻，荣国府里的二房太太，再怎么样当家作主，这外边说起来，人家荣国府还是大房的。要不是因为心气儿高，她又怎么舍得将女儿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 这一番劝，固然是有私心，倒也有几分真心。 “这话说着还早着呢，以后再看罢。”薛王氏笑道。 又说了一会子话，王夫人起道：“老太太，她姨妈一家子才来，不如媳妇这会子先带了她们去歇着，过会儿再来跟老太太说话？” “正是呢，姨太太这一路也辛苦了，正该歇歇才是。”贾母满脸笑意，“凤丫头，给姨太太收拾的院子怎么样了？” 凤姐儿忙上前回道：“已经预备了梨香院了，都收拾妥当了。” 贾母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温言道：“那是宝玉爷爷晚年静养之所，如今收拾了给姨太太一家住着，倒也还宽敞。姨太太别嫌弃才是。” 先前薛王氏听了梨香院的名儿，心里还在纳罕，又见贾母如此说了，忙推辞：“这怎么敢当呢？” 贾母笑道：“无妨，那院子原也轩敞些，且又是个**之所，有角门可直接出去。后姨太太家里人来人往的，也不必受了大门的约束。” 薛王氏这才罢了，跟贾母告了罪，王夫人凤姐儿姑侄领着，带了宝钗一径往梨香院去了。 梨香院确实轩敞，两进的院子，十几间屋子，前厅后舍齐全。院中种有数株极老的杏树，此时花期早过，却是密叶成茵，十分茂盛。一处角门与荣国府相连，另有一门通着外头大街，确实出入方便。当下安排了薛蟠住在前院儿，薛王氏母女住了后院，自有丫头婆子收拾带来的东西。 凤姐儿早就遣了几个婆子小丫头在这里服侍，因朝着薛王氏笑道：“姑妈带来的人只管使唤，这里的老婆子小丫头原就是洒扫庭院做粗活的。若是姑妈还有差遣，我再派了细致的丫头过来。” “这就很好了！”薛王氏坐在厅中，笑着对王夫人说道，“我们也带了几房人进京，服侍的人不少。jiejie和凤丫头不必为我们多费心了。再者，这院子里一应用度，都有我们自己出了。知道jiejie家里不差这些个，只是好兄弟还要明算账，这方才是长处之法呢。” 她家里自然更不缺银子，王夫人当即也不推辞，只笑着点了点头。 凤姐儿坐在那里端着一盏茶水轻品，眼皮儿却是一跳——长处？垂下眼皮，遮住了凤眼之中的讽刺，看来这姑妈可不止是如她所说的那般为了送表妹入宫待选啊。 宝钗便坐在了王夫人下首，王夫人拉着宝钗的手摩挲着，笑向薛王氏道：“我边儿就缺个女孩儿，元丫头去了宫里几年，这也没个音讯。都说女孩儿是贴心的，偏生我没有meimei这般福气。” 说着，眼圈未免又红了。 薛王氏忙劝道：“jiejie快别这么说，不是还有三姑娘在jiejie跟前吗？” “她？”王夫人嗤笑一声，瞧瞧屋子里也无外人，冷笑道，“这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能有多贴心？三丫头倒是个好的，只是她那个娘我可看不上！整价打扮的妖精似的，最会调三窝四了。我纵有疼三丫头的心思，也被她磨没了！” 凤姐儿听了这话，低声道：“太太……” 王夫人瞥了她一眼，“知道了，这里不是没有外人吗？” 薛姨妈便叹了口气，“这里头的事儿我又如何不知道？蟠儿是个粗笨的，这两年要不是宝丫头在我边时常劝慰，我心里也不定怎么苦呢！jiejie且不必急，当我也看见过大外甥女，生的好一副福气样子，如今虽是宫里熬着，后定是有出息的！” 这话却是说到了王夫人心坎儿里，笑意从眼里掩不住，“那就借meimei吉言了！” 凤姐儿从梨香院出来，且不急着先去贾母那里，只带着平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因躺在榻上吩咐平儿，“去外头叫厨房里头预备下上等席面，晚上必是要给薛家人接风的。外头厅里摆一桌，老太太那里摆一桌。” 平儿答应了一声出去，不多时回来笑说已经吩咐好了。 凤姐儿才要说话，贾琏也回来了。见凤姐儿已经在家里，笑道：“还想着二晌午不回来。怎么，你那姑妈安顿好了？” 凤姐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二爷说的什么话？难道不是你姑妈？” 因见平儿上去帮着贾琏脱了外头的长衫，又叫了小丫头送水进来给他擦脸。 待都收拾利落了，凤姐儿才叹了口气，“我瞅着啊，这回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