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恩威并重黛玉收人心
却说黛玉让人拖了兰姨娘的两个丫头出去，香草香芬两个刚要哭叫，已经被两个婆子眼疾手快地塞了帕子在嘴里。 兰姨娘心里咚咚直跳，勉强扯动了嘴角，强笑道：“是我疏忽了，姑娘别生气。这……” 黛玉不等她说完，依旧和和气气地开口了：“姨娘不必往自己上揽。她们是伺候姨娘的，这伺候，可不光是替姨娘梳梳头发递递水而已。原就该事事替姨娘想在头里才对。便是姨娘，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她们却不肯跟姨娘说，要来何用？按理，她们一般的也是拿着府里头一等丫头的月钱，可姨娘瞧瞧，满府里的大丫头，可有这般不懂事的？可见是姨娘素里头宽宥了些。今儿这事若是外人知道了，不说丫头在姨娘上不够尽心，倒会觉得姨娘不好呢！” 说到这里，眼睛只管看着兰姨娘，“要真是传出什么话去，姨娘在府里可怎么抬头呢？便是父亲，回来了也断然不依的。” 兰姨娘咬了咬嘴唇，“姑娘的意思……” “姨娘也别多心。”黛玉玉白的手上握着一柄菱花形纨扇，扇面儿上绣着小池清荷，绿叶粉花黄蕊，摆动间真似有荷香飘动。 “不过是叫李嬷嬷林大娘去替姨娘管教两，让她们知道了这府里头的规矩罢了。姨娘那里没有丫头使唤，我让林大娘给姨娘先拨过两个暂且用着吧。” 说完，叫人送了兰姨娘出去。 白薇过来，轻声道：“我送了姨娘回去。”说话间打起了帘子。 兰姨娘心里暗恨，看黛玉已经起进了里间儿，只得出去了。 果然，回了自己院子不多一会儿。林盛家的便亲自带了两个丫头过来，说是姑娘吩咐了先送来给兰姨娘使唤的。“姑娘说了。待香草香芬两个调教几，便再让她们回来。” 兰姨娘衣裳还没有来得及换，林盛家的瞧了她嫩嫩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看不上——兰姨娘原就是府里头的家生子。因着先老太太喜欢，才给了老爷。一家子人这才放出府去。先前看她还好，这几年也渐渐地有些心大了。如今太太孝还没过，她倒是敢这般穿戴。可见是因老爷不在家。轻慢姑娘罢了。 因林盛乃是府里的总管家，林盛家的又是在府里专管内院事宜的。虽名义上是奴才，其实比兰姨娘这般的主子还要有些脸面的。因此林盛家的只管似笑非笑地说道：“姨这衣裳还是先换了罢，别到时候真的让外头知道了，说咱们府里没有规矩。再者姨要回娘家的事儿姑娘也吩咐了，让派车跟着去呢。姑娘说了。姨要是想住下，只管住下。府里头自会着人去送铺盖等物的。” 看着林盛家的背影，兰姨娘恨恨地将手边的杯子扫落在地。 黛玉轻描淡写间就收拾了兰姨娘一把，她又没有刻意瞒着，府里头人自然都知道的快。 “姑娘，这样好吗？”紫菀年纪大些，行事稳重，生怕这么着让黛玉落下刻薄的名声。 黛玉看了她一眼，“有何不好的？她要自取其辱，我能拦着？” 她的口气很不好，紫菀伺候她许久，当然听得出这是气着了。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紫苏旁边悄悄地拉了拉紫菀的袖子，朝她使个眼色，故意大声道：“太太孝才出，兰姨娘就那般穿戴，姑娘只教训两个丫头，已经是难得的宽厚了！” 黛玉不理会她们两个在那里说话，起往西边屋子去看林璧。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正是白白软软好玩儿的时候。林璧这会子睡着了，纱帐低垂，上盖着一小小的夹纱被，露出两只胖胖的胳膊举着。听说这是老话里头“虎抱头”的睡姿，小孩子都这么睡的。 屋子里也摆了一只冰盆，放在了月洞窗户边儿，借着外头吹进来的风，将凉气散到屋子里。 黛玉看了看他，轻轻地替他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见林璧咂咂嘴，小脑袋一歪，又接着睡。 娘在旁边恭恭敬敬地站着。 “璧哥儿睡了多久了？”黛玉问道。 “有大半个时辰了。”娘也学着黛玉，压低了声音回道。 黛玉点点头，“他睡着的时候你也警醒些，仔细看着他别蹬了被子。” 目光一转，见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没做完的活计。过去拿起来看看，是一件儿小孩子的外衫，料子粗糙，看起来也不大像是林璧这么大的孩子能穿的。 娘见黛玉抖开那件儿衣裳，心里有些惴惴。她虽然才进府里来当差，可也不是不懂规矩的。这既是来伺候小主子，就当好好儿地用心，哪里能把家里孩子的针线都带过来做呢？ “姑娘……” 黛玉回头看看娘，笑了。“这衣裳怕不得三四岁的孩子穿的？是给你家里孩子做的？” 娘垂了头下去，讷讷道：“是，是给我家里大小子穿的。” 许是怕丢了这个体面的差事，忙又抬起头来，“姑娘，我再不敢做了，姑娘勿怪我。” 黛玉坐在林璧边，轻声笑道：“这有什么？难不成喂着璧哥儿，就叫你连家里的孩子都一概抛开了不管吗？不过这料子也太过粗糙了些，小孩子家家的穿着，岂不是难受？” 听她不怪罪，娘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大半。只笑着低声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都粗壮着呢。自来就是家里买了粗布来缝上几件儿衣裳罢了，这已经是好的了。” 黛玉扭头吩咐紫苏：“去咱们的箱子里找找，我记得还有不少去年的棉布茧绸儿什么的。白收着也就坏了，去给娘捡上几件儿来，让她给孩子做几儿好的罢。” 紫苏答应了一声去了。 娘大喜过望，忙要跪下磕头。黛玉拦住了：“娘且别这么着。璧哥儿是我幼弟，母亲不在了，还要娘你多费心看顾着呢。你的儿子，好歹也是璧哥儿的哥哥。后璧哥儿长大了，边儿也少不了人跟着，娘只管照顾好了他，就比什么都强了。” 这不但是喜，更是意外之喜了。娘不成望这么大的好处掉到自己个儿头上，慌忙要说点儿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黛玉轻轻地挥着手里的扇子，替林璧扇了扇风，“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璧哥儿在我家里是最小的。我断然不许他受一点子委屈。娘便是要做活计，只不许怠慢了璧哥儿。” “那不能！”娘急急说道，“我心里明白着，姑娘放心！” 黛玉起，“璧哥儿睡得时候不短了，一会儿还不醒，娘叫一声。要不，晚上又不肯睡了。” 娘忙答应了。黛玉这才悠悠然出了屋子。 信步往园子里走去。 天色已近黄昏，暑尚未退去。园子的荷花池里花儿开的正好。 黛玉一素装，站在花池边儿上，瞧着里头荷叶轻摆，荷花摇曳。 这父亲和珩哥儿走了多久了？这大的天气里，也不知道路上有没有避暑的东西，要是出来个好歹，可怎么好呢？再有那千余里的路程，可真够人熬着的！ 出了一会子神，忽听后边白薇唤道：“姑娘，秦姨娘过来了。” 回头一看，果然是秦姨娘带着两个小丫头顺着小径走了过来。她是贾敏的陪嫁丫头，也是因着贾敏进门几年都未能有所出才抬了起来的。 “姑娘，这会子怎么在这里站着？”秦姨娘容貌不如兰姨娘，倒也算是出挑儿的。白净面容，细长条儿，乌压压的一头青丝都挽了起来，只是未戴钗环，只用了一根素银簪子别着头发，鬓角处一朵儿浅蓝的小绒花儿。“头虽是要落下去了，暑气还重。姑娘花朵儿似的嫩，且避避暑气再出来才好。” 黛玉看了看她上的雪青色上襦和白色百褶裙，再瞧瞧她脸上的忧色，垂下眼帘，“两位嬷嬷说了，头落了山，天色一擦黑，女孩儿家便不好再出了院子。我这也是闷了一天了，才出来散散。姨娘上可好？” 秦姨娘含笑点了点头，也顺势便坐在了花池边一块儿大石头上边。 或许是拜前世那些个电视小说所赐，黛玉对这个女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防备。她是贾敏的陪嫁丫头不错，契什么的固然是握在贾敏手里，又是贾敏主动抬举起来她做了姨娘。这许多年来，在府中提起秦姨娘，大伙儿往往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按说，这样的人该是对贾敏忠心才对。 不过，反过来想想。正是因为她是贾敏的丫头，从小儿伺候着贾敏，那贾敏的子为人她也是最熟悉的。贾敏对她的防备也是最小。这在伺候的时候若是想做什么手脚，可就太容易了。更何况，黛玉已经打听出来了，这女人原本就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子儿，她两个哥哥，一个哥哥现在贾赦的院子里当差。侄女儿，就是二姑娘迎边儿的大丫头，司棋。另一个哥哥，却是二房里的人。 揉揉额角，黛玉记得原本大观园里柳家的被人说是偷了什么东西的时候，便是秦显家的去顶了小厨房的肥差的。大观园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二房为了接女儿省亲所建的，牢牢地把持在王夫人手里呢。要说这个差事平白无故会落到旁人手里去？黛玉可是再不肯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