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房以待薛家进京
却说贾琏听凤姐儿说了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的话，正猴儿急地凑上去要亲一番，忽听外头小丫头通传：“二太太那里叫二爷过去呢。” 凤姐儿忙推开贾琏，理着衣裳道：“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你快过去瞧瞧。” “能有个什么事？”贾琏依旧懒洋洋地歪着，口内抱怨道，“索连口气都喘不上了。” 凤姐儿伸出手来掠了掠鬓边的碎发，染得通红的指甲衬得手指白皙纤长，发间一支金镶红宝的凤钗光彩熠熠，凤姐儿妆容精致，眉目间顾盼神飞，隐隐比之前更多了些飞扬之感。她原本就容貌妍丽，这会子瞧得贾琏更是心痒难耐，只恨不得一时便做在一处才好。 奈何王夫人那里催的急，外头脚步声响，门帘子一挑，已经走进来一个丫头——桃红色绫子袄，葱绿色百褶裙，正是王夫人跟前得用的大丫头金钏儿。 金钏儿笑嘻嘻道：“我们太太请二爷过去，说是有要事呢。琏二爷，这会子可得空不得？” “得空，得空。”贾琏忙起，笑道，“这不正要过去么？” 凤姐儿也起来了，一边儿替贾琏理着衣襟儿，一边儿说道：“我也一块儿过去瞧瞧。” 说话间夫妻两个往外便走，金钏儿和平儿丰儿后头跟着，一径来了王夫人这里。 王夫人正在屋子里头坐着喝茶，前的海棠式红漆小炕桌上摆着一只美人耸肩瓶，里头插着一支荷花儿。 “呦，太太今儿怎么有心思摆弄这个了？”凤姐儿笑着上前去，端详了一端详，又亲手将花儿拿出来重新插了进去。 王夫人拭了拭嘴角。笑道：“这是今一大早宝玉叫人送来的。我就说他，这么大了。见天儿的不做正事。只管弄这些个不着调的东西。要是老爷瞧见了，不免又要教训一通。” 凤姐儿最是明白王夫人，知道她嘴里这般说着，心里却是得意的。当下也就脆生生地凑趣道：“这话我可不能附和了。太太您想。宝兄弟连摘朵花儿都想着太太呢，这不是孝顺是什么？叫我说。老爷便是知道了，也只有高兴的，岂能为了这个生气？太太再不必担这个心的。” 果然听了这话王夫人面上喜色更盛。“你说的也是。不过宝玉始终这么浑浑噩噩的也不好。先前老爷替他寻来的那个先生。据老爷说学问是好的，便是人品也端方。不过我冷眼看着，宝玉也没见有什么长进。再看罢，不行就请老爷再去另外请了来。” 贾琏一旁听着也不言语。宝玉那个先生他见过，叫做什么贾雨村的。看着人倒是长得端端正正，听其谈吐也还不俗。只是贾琏莫名其妙就觉得这人靠不住。不过二老爷跟他交好，这话不说出来也罢了。 “叫你们来。是有件儿事儿要说与你们。”王夫人笑着再度开口，“前几你叔叔升了九省统制，没几天就得出京去了，没个三五年怕是回不来。我这里正愁着呢，可巧儿就收到了金陵你薛家姑妈的信来，说是那边儿的铺子宅子都打点好了，选个好子就要进京来了。我想着，他们京里虽是有宅子，可到底多少年了都没住过，如今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儿。再有若是看宅子的人起了歪心思，或是自己，或是租了别人，难免糟践了宅子，住不得人。既是亲戚，没有让人住到客栈的道理。咱们府里先收拾个院子出来，请你姨妈一家住下。等他们宅子收拾利落了，再回去不迟。” 凤姐儿听了凤眼一眯，瞥了一眼贾琏，随即拍掌笑道：“正是该当如此，太太放心，这事儿交与我去办。” 王夫人点头，“这事儿还得跟老太太念叨一声。” 说着又看向贾琏，“琏儿，你瞧着你林家姑父那里可还好？” 这话问的贾琏有些摸不着头脑，况且之前在老太太屋子里就已经说过了，只得恭敬答道：“伤心是难免的，侄儿瞧着林姑父一家子都瘦弱了不少。不过死者已逝，想来过段儿子就会好了。” 垂下眼皮，王夫人半晌才道：“也是。你林家表妹真就请了两个宫里的嬷嬷去？” “是。林表弟是这样说的。” 凤姐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忽听王夫人问及林家的事，不免也有些诧异——她可不相信二太太真是跟老太太一般，心疼着自家亲戚。二太太对林家的偏见大着呢。 “唉，你林表弟虽是个小孩子，说话倒也清楚。没想到你林表妹这般好运气，能请到那么体面的教养嬷嬷。若是这样，便是你姑妈没了，也没打紧，后做亲的时候不会被人说嘴。” 贾琏听了，心里说不出的膈应——好歹贾敏是他的亲姑妈，人都没了，太太说这些个话，也忒缺德了。再好的教养嬷嬷能跟亲娘比？ 因此便不出声。 王夫人掩了口也不再说，挥手叫贾琏夫妻两个出去，嘱咐道：“我瞅着梨香院就大得很，凤丫头瞧瞧若是没别的用处，就给你姑妈家收拾那院子罢。” 凤姐儿忙应了，拉着贾琏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又遇见了迎几个往王夫人这里来，见了兄嫂都站住了。 凤姐儿与这几个小姑子关系一向不错，也笑着快走了几步迎了上去。 “呦，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大嫂子呢？” 迎三个齐齐地给贾琏行了礼，探两道英气的眉毛略微皱了皱，“兰儿那里有些发，大嫂子在照看呢。也不知道这会子大夫来了没有。” 凤姐儿听了，纳罕道：“早上不是还好好儿的给老太太去请安吗？” “就是一会子的功夫。”惜接口道，“大嫂子急得很，我们跟过去瞧了一瞧，也不好在那里添乱，就出来了。” 她是贾琏同父异母的meimei，按理是应该最为亲近的。只是兄妹两个年纪差了有七八岁，贾琏成了亲，迎又一直养在贾母跟前，每里连面见得都少，哪里亲近的起来？ 这会子贾琏看三meimei探四meimei惜都开口了，迎这个年纪最大的meimei反倒是站在一边儿，就那么手里捏着裙裾安安静静地听着，心里不免有些个不喜。尤其是想起黛玉比迎还要小了些，人家管家理事待人接物样样都行，要说都是教养嬷嬷之功，可也不尽然罢？ 轻轻咳了一声，“船上坐了一个月，乏了，你们只管过去二太太那里罢。” 说罢抬脚便回去了。 凤姐儿后头急忙跟上，两个人回了自己屋子，贾琏才道：“你去跟老太太说？” 凤姐儿抿嘴一笑，“还用我说？太太自会去说的，我只收拾屋子就行了。” 果然没过了两，趁着女眷们都在贾母跟前的时候，王夫人跟贾母说了自家妹子要进京的信儿。贾母听了，笑道：“这是好事儿，你妹子我也见过，是个能干的。只是离得远了些，不得常走动。如今要进京了，你们姐妹两个也好常来往些。” “是。”王夫人笑着，斟酌了一下言辞，半吞半吐地将自己的意思说了。 贾母便道：“亲戚里道的，这原是应该的。便是你不说，我也要嘱咐你如此行事，一来全了亲戚间的礼数儿，二来也叫外人瞧着咱们亲戚间不生分。” “就是老太太的话了。”王夫人得了这一句，十分欢喜。 这个时候宝玉从来都是混在内帏里头的，坐在贾母侧因听了薛家要进京的话，接口道：“我听说，薛家姨妈家里有个表兄，也有个表姐。不过年纪略大一些，色色都是好的。一直没机会瞧着，我还说是个遗憾呢。如今好了，也就要住在咱们家里了，姐妹们一处作伴岂不是闹？” 凤姐儿抿嘴一笑，头上的金凤步摇微微颤动，“姐妹们闹，可也没有你的事儿。你啊，还得乖乖出去跟先生念书呢。” 宝玉平生最怕念书二字，若是平常说了，定要不喜。只是此时正在为要来个新的姐妹欢喜着，只笑嘻嘻地对凤姐儿道：“我闷些倒是没什么，只看着jiejiemeimei们高兴了，我也便高兴了。” 贾母笑呵呵地抚着宝玉的头，替他正了正戴着的双龙抢珠冠，慈道：“真真是个实心眼儿的傻孩子。” 满屋子人都笑了。 一时贾母说乏了，待众人散去，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收敛了，吩咐鸳鸯，“去，让人瞧瞧二老爷在府里没有。若在，就说我的话，让他立时便过来。” 鸳鸯看其脸色，便猜着了一二。不敢耽搁，忙亲自出去了，唤了个老实的婆子去外头传话不提。 恰好贾政今休沐，正与那几个养着的门人清客谈诗论画，听见贾母叫，忙抛了众人进了内院。 贾母正在榻上闭目养神，听见外头说贾政进来了，才睁开了眼睛。贾政一进了屋子，便瞧见老母亲正在榻上要坐起来，赶紧过去亲手扶了，笑问：“不知老太太找儿子有何事？” 贾母一指下首的椅子，“坐下听我跟你说。这事儿，可大可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