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身安处便是家
林珩前几日被磕了那一下子，这几天来被贾敏看的紧了，总是不许出来，只叫在屋子里养着。闷了好几日了，实在是有些要受不了。 黛玉也怕他如今的身体尚小，磕着头了，恐怕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也不敢就带了他出来玩。故而姐弟两个总没个单独在一块儿说说话的时候。 这天黛玉瞧着林珩实在是憋得苦了，便向贾敏道：“母亲，我瞧着弟弟身子好了些，不如我带了他去园子里逛逛。我瞧着，夜里才下了雨，今儿正是不冷不热的呢。” 林珩也做出十足小儿姿态偎在贾敏怀里撒娇道：“母亲，就让我和jiejie去罢。这几天我都闷得坏了。” 贾敏笑着看看儿子，一身儿的米色软绸阔袖长衫，上头滚了银边儿，衣裳下摆绣着浅绿色竹叶。因天气热了，便将头发都挽了起来，用一只小小的玉冠束着。年纪虽然不大，眉眼间却是像极了他父亲，已经可以看出，长大后必然又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当下揉搓了儿子一会儿才放人，又不放心，只嘱咐跟着姐弟二人的丫鬟婆子道：“好生瞧着姑娘和哥儿，若是再有了磕碰，就别怪我心狠，府里不要这般不会做事的奴才。” 话音清柔，却是听得底下人都是一凛，忙都齐声应道：“是！” 贾敏这才对黛玉道：“去罢，带着你弟弟好生玩一会子。只是别由着他淘气就是了。” 黛玉有模有样地敛衽福身，娇笑道：“是，母亲说的我记住了。” 姐弟两个相跟着出了贾敏的正房，黛玉的丫头紫苏白薇，林珩的丫头豆蔻茯苓，又有几个小丫头老嬷嬷跟着，一行人簇拥着往后花园里去了。 贾敏这里看着女儿儿子的背影，眼睛里笑意渐渐敛去，保养极好的脸上一片冰冷。 端起桌子上的茶来，却也不喝，手指划过茶盏上头的折枝莲纹，慢条斯理地问：“查的怎么样了？” 她的心腹陪房赵嬷嬷，也是贾敏的乳娘，看了看屋子里，见只剩下了微云、清月两个贴身的大丫头，也都是贾敏从小调教的，忠心的很，便开口道：“回太太，没问出什么来。那日哥儿摔的时候，院子里都有人。丫头婆子们瞧着，想做些手脚也不大可能。只是个小丫头子，手里抱着个好看的球从那头一扔一扔的玩儿，哥儿原本是在藤椅上玩儿的，许是看见了，要扑过去玩，没成想就一头栽了下来。” 贾敏静静地听着，也不说话，只是眼睛眯了眯。以为这样就行了？知道哥儿是个小孩子，最喜欢那些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专门等着他在藤椅上的时候玩彩球，这玩的人偏偏还是某个姨娘院子里的丫头，这要说是巧合，打死贾敏也是不会相信的。 只是可恨那人心思倒是好的，便是闹了出来，了不起陪个小丫头儿进去，伤不着她半分。反倒是贾敏自己，弄不好倒要被说成是刻薄的，真真是好计策！ “叫人盯着些那几个院子，瞧着一个个老实着呢，谁知道心思是什么样儿的？”贾敏抿了一口茶，觉得入口微苦，咽了下去又将剩下的喝了，“这几年我也是懒了，竟将心思都放在玉儿珩儿身上。只看她们恭敬便不理论，偏偏有人觉得我好性儿了。” 赵嬷嬷轻声答应了，站在一旁不再说话。她是看着贾敏长大的，贾敏的性子她最是清楚，看着是温柔斯文的，其实管理起后院来手段绝不温和。这回珩哥儿的事儿，算是触了她的底线，那几个姨娘，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后花园中。 “你说什么？这里，这里是《红楼梦》的世界？！” 林府后园子里有个荷花池，此时正值花期，各色荷花开得正好，粉白相间，红紫交错。硕大的荷叶如翡翠雕成一般新鲜碧绿，铺满了池面，遮住了下边的一池清水。 荷花池岸边筑着一座小小的水榭，前边的平台凌于水上，雕花木栏，红油漆柱；后边一间儿小屋子卷檐飞蓬，落地木门窗，推开便可看见满池新荷摇曳生姿，清淡悠远的香气藏在熏风之中若隐若无。 水榭之中，黛玉倚在窗边儿，掰着手里的点心喂鱼。眼瞅着荷叶的缝隙间，数尾锦鲤隐现，带动池水微微作响。 将最后一块儿点心扔了进去，黛玉拍了拍手，看着另一边坐着的弟弟林珩，笑道：“你这么惊讶干嘛？好歹咱们都是看过这个的，算是有些个先知吧。这不比到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方，两眼一抹黑的好么？亏你在这里待了几天了，还没弄清楚父亲母亲是谁么？” 林珩翻了翻白眼，道：“那些个人谁敢叫他们的名字？不都是老爷太太么。说到你的时候，也都是姑娘姑娘的叫。父亲母亲倒是叫你‘玉儿’，可谁能想到是林黛玉，啊啊啊……” 黛玉瞪了林珩一眼，看看水榭外头伺候的几个丫头，轻声道：“你小声些。难道不怕被听见啊？” 林珩想了想，倒吸了口冷气，“姐，照这么说来，我就是林meimei那个三岁而亡的弟弟？你，你……” 又颇为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什么时候能回去就好了，在这里作什么？” 黛玉一张极为清丽的小脸儿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右手支着下巴，“回去？怕是回不去了罢？那场车祸后，咱们都到了这里，我想着，对那边儿来说，咱们或许已经是死人了。” 林珩愣了，“姐……” 黛玉看着他，轻笑道：“傻弟弟，咱们从小相依为命，那车撞过来的时候，我想着，我若是死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呢？没成想咱们能在这里再做姐弟。姐知足了，真的。身在何处，何处就是家。这里有你，还有多出来的父母。你来的日子还浅不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着咱们呢。” “可是jiejie，难道你忘了红楼的剧情？不过几年的功夫，这，这些就会都变了啊！” “说你傻，你还真的就犯傻了？”黛玉蹙眉瞧着弟弟，“如今我不是那个见不得外人，只能把眼泪流干了才算报了恩的绛珠仙子；你呢，经了这一劫，还会是那个只一句话就带了过去的林家子么？” 林珩低头沉默半晌，忽抬头道：“我明白了，姐。咱们既来了这里，当然不会让自己落到原著中的那种下场。姐，这辈子，该我来保护你了！” 小小的脸上神色坚定，只是配着那稚嫩的脸蛋却叫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外边的紫苏豆蔻正围坐在平台上，虽然黛玉说了不叫她们进屋子伺候，可有了先前林珩被摔的事故儿，她们也不敢真就掉以轻心。此时见姐弟二人一个站在那里比划着不知说些什么，一个坐在栏下的条椅上笑得欢畅，都是忍俊不禁。 林珩屋子里的首席大丫头豆蔻道：“姑娘和珩哥儿处得真好。” “是呀，要不是珩哥儿，姑娘什么时候这样笑过呢……” 眼看着两姐弟出来的时候不短了，紫苏便走到水榭门口，脆生生问道：“姑娘，这会子大日头也升起来了，眼瞅着就越发热了。可还要在这里坐着么？” 黛玉站起身来，看看自己裙子袄上都没有什么不妥了，拉着林珩的手道：“咱们回去罢。” 林府中景致甚好，便单是这水榭周围，便有假山点缀，小径两侧又有修竹掩映。姐弟两个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着。 “珩哥儿你瞧，这水榭一侧是荷花池，后边儿又是这么多的竹子，闻荷香，听竹响，夏日里的暑气也都没了几分。古诗有云，‘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说的就是这种意境了。” 后头的几个丫头都笑了，紫苏跟惯了黛玉，知道她的性子。看她高兴，索性凑趣道：“姑娘，珩哥儿才三岁呢。哪里就懂的这些了？” “紫苏jiejie，我懂得！”林珩鼓起脸来反驳道，“‘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紫苏几个惊讶地长大了眼睛，脸上都是不可置信之色。府里人都知道老爷一向夸赞姑娘聪慧，从小儿看书识字，念了不少的诗词在肚子里。谁想到这才三岁的小哥儿，竟也这般伶俐？ “哎呦，珩哥儿果然是聪明的紧！” 小径一侧转出来一个妇人，鹅蛋脸，细眉毛，未语先笑。一件儿墨绿色闪金薄纱对襟儿长褙子，上头也没绣着什么花色，只是宽宽的袖子口儿，隐约便能露出一小段儿白嫩的手臂。头上盘着一个颇为别致的发髻，也是插金带银的，又另在左耳侧别了一朵儿鲜灵的芍药。整个人瞧上去，既有妇人的风韵，又带着几分儿爱娇。正是那日在林珩屋子里抢话说的兰姨娘。 林珩这几天来一直在屋子里，几个姨娘虽然都对贾敏表示了要去看望，却被贾敏推了，因此，也并不知道这个妇人是谁。只外头看了看黛玉。 黛玉对林珩道：“这是父亲身边伺候的人，你叫她兰姨娘就是了。” 林珩听了，“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们本就是府里嫡出的，正儿八经的主子。姨娘，说的好听，是半个主子，其实不过还是个奴才。若是受宠些还好，若不受宠，便是连主子们身边儿有些头脸的大丫头们都不如的。 偏生林如海一向并不将女色放在心上，又与夫人贾敏伉俪情深，几个姨娘不过是为了子嗣才收了的。如今嫡子嫡女俱全，更是极少进三个姨娘的房里了。 兰姨娘在这里跟黛玉姐弟遇见，本来还想着说些奉承话来讨好一番，却见姐弟两个都并未将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 她在府里口碑不错，自然不会把不喜摆在脸上，只笑道：“方才听哥儿跟着姑娘念诗，竟是一个字都没错的。哥儿真真是越发像老爷了呢，难不成，咱们府里日后还会出个小探花郎不成？” 说毕，粉色的丝帕掩着嘴笑。 黛玉心里一沉，一双水灵清透的眼睛略眯了一眯。她又怎么听不出这兰姨娘的意思？明面儿上是赞着珩儿，内里呢？府里一共就两个孩子，偏生还都是母亲所出，那几个姨娘暗地里恐怕早就把自己姐弟两个咒了多少回了。这林珩若是不成器，几个人心里大约还好些，若是成器，只怕就有人要起坏心思了！ 黛玉前世经历坎坷，人心险恶都是经过的。想前世父母先后离世，只留下自己和弟弟两个。那些亲戚，谁来真心待过自己姐弟？ “兰姨娘，这话你去和母亲说罢。她这两日心里正有些不自在，听了这话，必是欢喜的！” 黛玉的声音清甜婉转，带着江南女孩儿特有的一种柔美。听在兰姨娘耳中，却是说不出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