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生死困顿
烽火一路延绵,看过无数人间悲欢离合,世间有太多纷扰,生死困顿无数寂寥。 皇上驾崩的消息让整个皇宫在入夏时变得寒冷如冬,扑天盖地的白素就如白雪覆城,陷入无尽思念。 萤火缭绕的夏夜,甄哥穿着赤潋冬季常穿的大髦,坐在青梁殿的台阶上,就如当初坐在东宫的石阶上等着赤潋一般,披着有他气味的大髦,似窝他怀中,心都是暖的。 那时赤潋总是劝怀有身孕的她不必学青俍皇后这样等他,还叫她不必羡慕青俍皇后,因为以后所有的女子都会羡慕自己,羡慕她一生幸福。 如今,他不在了,自己怎么可能一生幸福? 有哨声至天边传来,甄哥觉得熟悉,缓缓站身望向青梁殿的殿顶,这是她与赤潋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她站在高高的殿顶舞一曲青梁悬想,舞罢便跳下屋顶,后来赤潋告诉她,就是那一跳,让她跳入他的心底,泛起圈圈不能平静的涟漪。 甄哥细细听,那哨声似乎正是青梁悬想,甄哥情不自禁的爬上青梁殿的殿顶,身体缓缓舞动起来,多年未跳已经有些生疏,身体更加发热,但她还是不肯脱下大髦,有汗珠从脸上渗出,滑至眼中,湿润了干涩的眼球,眼睛立刻湿润。 若是梦境该多好,如何破除梦境苦苦煎熬? 若是再舞一曲迎风跃下,定能看到他关切心焦的神情。 若是能够涅槃重生,便可在斜阳熄灭灯火灿烂那一刻与他相拥抱。 素白皇宫陷入一片死寂,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清晰可闻,风吹动发丝的声音也觉得是烦恼。 恰好又是罂粟花开放的时节,只是今年没有那一年开的那般灿烂,圆月开始有却缺,正缓缓爬上中天,成为甄哥舞蹈的背景。 甄哥同那次一样,缓缓闭上了眼,耳边似乎有玉石般的声音在唱,“是谁在青梁上起袖风舞,舞步轻扬弄妩?” 似被歌声感染,甄哥的每一个动作都极大,厚重的大髦也翻飞,长发在脸上缭绕。 旋转愈转愈快,丝毫不怕从青梁殿高高的殿顶坠落,每一个动作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舞尽一生妩媚。 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滴落,滑过眼角的三颗朱砂痣,哨声忽然没了,甄哥身体一顿,脚没踩稳立刻从殿顶跌下,被风吹的鼓起的大髦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翻飞,甄哥忽的笑了,然后重重的跌落在满地的罂粟花上,血比那罂粟花更加鲜艳。 趁还没失去意识之前甄哥睁开了眼,却没有看见期望之人,不由绝望的闭上了眼,陷入无尽混沌中。 第二日,皇后从青梁殿殿顶上跳下预图自杀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此刻命悬一线,若不能醒来只怕命不久矣。 赤耀跪在甄哥的床前盯着甄哥憔悴苍白的脸发呆,母后是想随了父皇一同走吗?都不念他还在世? 父皇这个骗子,说好了一定会来的,他是皇上,怎么能欺骗自己呢?他怎么就不信守诺言了呢,连母后都欺骗了。 望着甄哥惨白若纸的脸,赤耀忽的明白,这世上的诺言并不一定都是真的,即使是一世英名的皇上也是一样。 “药儿。” 赤耀不理身后人,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膝前的地面,那人便走到赤耀身后,一把拉起他厉声问:“今日的功课可做完了?待会儿我便要查!” 赤耀茫然地抬头看容璧,不懂容璧怎么在这个时候还问这种问题。 见赤耀不答,容璧更加严厉,声音带着怒气道:“今日的功课都没有做完就在这儿发呆?你知不道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若这般颓靡,怎么有能力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赤耀这才反应过来,咬紧牙关说:“我这就去做功课。” 容璧便拉着他的手一路向藏书阁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小时候生气难过时便会去藏书阁,看看书就不会瞎想发呆,并可以得到心中想要知道的答案。” “那可有起死生的药谱?”赤耀拽着容璧的手突然不动了,“人是否有轮?就像青梁悬想里的那样。” 容璧顿了顿,背对着赤耀又拽着他走,边走边说:“起死生的药谱我确定书阁里没有,至于轮,只有死人才知道是真是假。” 也就是说,并非一切问题都有答应,赤耀眼神一暗,望着容璧单薄的背影,清晰可见乌黑浓密的发间有几根银白的发丝,赤耀双眼闪烁,似一刹间长大,懂了太多太多。 他的师父并非他脑中想的那样事事都懂样样能干,就和他的父皇一样,最终还是与常人那样黄土一埋,一世英名不过千古随风荡。 这一世,到底是为何活着? 这个问题突然冒出,赤耀脱口便问:“那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这次是容璧突然停顿,赤耀撞在他的后背疼的捂住鼻子,容璧转身,松开他的手,半蹲下仰视他说:“太子,你想听臣说什么?” 见容璧突然这般,赤耀也吓了一跳,想要托起容璧,容璧却执意不起,追问:“太子,你很快便是皇上了,臣有必要答你这个问题。” 赤耀咬紧下唇,不敢再胡乱说话,静静听着容璧描述他注定的一生。 “太子,你将是陈国的主人,一切土地一切人都属于你,你掌握着生杀大权,只是权利越大责任便越大,你需要在陈国面临危难时想尽办法守护这个国家,即使像你父皇那样牺牲自己!” 赤耀轻轻点头,他当然懂,青史上写了那么多为国牺牲的帝王,他从未想过他的父王也将会是其中之一,或许,自己也将会是其中之一。 “太子,那皇冠是权利的象征同样也是你的枷锁,从你生下来时便命中注定了,你将要为这个国家奉献一生,你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奉献给历代先皇守护了百年的陈国,你可愿意?” 赤耀忽的有些怕,他从来没有想过皇位离自己如此之近,而容璧所说的,都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一生的时间那么长,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赤耀不由害怕的问:“是否是一切以江山为重?即使是我的性命,你的性命,我爱的人的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
“是”容璧张开口想要答,却蓦然止住了,嘴巴张张合合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脑中纷扰的都是涟漪嫁去猃狁时的场景。 他到底,还是有些后悔的,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深深的憎恶自己为何不带着涟漪一同走,彻夜难眠。可在白日时,看着脸上带着笑意的百姓们,容璧便释怀了,若他带着涟漪走了,陈国或许还处在战火中。 容璧于是答:“是,即使是你的性命,我的性命,你爱人的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 赤耀盯着容璧的脸看,不由恍惚忆起来,还记得小时听涟漪姑姑的故事时,母后总是同自己说涟漪姑姑时自愿嫁入猃狁,所以之后他听旁人说是容璧抛弃姑姑时,他奋力争辩如此,认定师父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舍得让姑姑嫁给别人,而今答案揭晓,原来在师父眼中,一切都没有陈国的土地与在上面安居乐业的百姓重要。 脑子虽然能够理解并且认可容璧的行为,但打心里,赤耀是厌恶的,他不想要像师父那样牺牲爱人来守卫山河,也不想像师父这样一直处在思念与自责中。 若定要那样才能成为帝王,他宁愿不要这个皇位! 可心中即使这样想,也不能说与任何人听,若他懈怠一时便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就如父皇那般,命丧黄泉。这皇宫便是牢笼与枷锁,多少人渴望着杀入,他不能让铁马踏进这儿让血光弥漫四处。 这样的命运,在他生下之时便已经注定,这江山浩荡万里苍茫,引天下英雄折腰,多少狂妄之心在暗地蛰伏,一图成就传奇霸业。 赤耀垂下眼皮,长长的睫毛挡住他的双眼,让仰视他的容璧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猜不透他的心情,只听他缓缓开口说:“我愿意,为了历代先祖守候的陈国奉献自己的一生,一切以江山为重,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 只是牺牲自己的性命,闭口不提他爱的人。 容璧听出端倪,却不再逼迫,缓缓站起身,再次拉着赤耀微凉的手走向藏书阁,虽然看不到身后的少年,但容璧却能够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 他的手先是完全无力,似乎还在发呆,但很快就紧紧反握他的手,情绪开始起伏,握力忽大忽小,就如不断纠结对抗的思想。 容璧无声叹息,赤耀到底还是同赤潋一样,心软的很,即使在他一心栽培下,也难以达到景皇那般杀戮果敢,这样的脾性做帝王,只有在盛世太平时才可安然度过一生。 希望自己能够活到那一日,待猃狁灭族时再死,这样就能放心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