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热河界（上）
“喂小子，你在发什么呆？”凌拓心中颇为纳闷，今天自从儿子醒过来之后就一直不太正常。 凌一这才意识到刚才父亲伸过来想要拉起自己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中，连忙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可抬头之时，却依然掩盖不了不由自主流出的两行涓细的眼泪。 大手啪地一下挥在凌一脑门上，凌拓略带忿意地说：“看来再怎么不正常依然是个废物，哭什么哭！不就是卡巴基而已吗！看把你给吓的！” 少年伸手抹了抹眼睛，继而又破涕为笑，这情绪的快速转变看得一旁的张哲也哭笑不得。 是啊，废物，这字眼实在太过熟悉。凌拓哪里能懂现在凌一的百感交集的心情！原本的自己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决意求死之前抑郁，孤僻，感受不到来自世界的一丝温暖和一丝希望。可现在不同了，这里自己有一个口是心非的父亲，在最危难的生死关头他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关切。凌一还不知道这个宇宙判断强弱的标准，只是一心觉得自己终于被命运垂青，拥有了可能是他人梦寐以求的能力，可以永远甩掉失败者的包袱。也许厌世的情绪还没那么快改变，但至少看来生活有很多东西可以期待啊。 他不知道，仅仅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他的想法就会产生改变。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张哲又问了一遍，眼中似乎有种期待一闪而过，但又很快沉了下去，难辨真意。 话语都快到嘴边了，凌一多么想当着自己父亲的面自豪地说出，自己恐怕要改写所有人对自己的印象了！但这兴奋之火很快被自己的理智给浇灭掉，说出来难免牵扯出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何必让父亲失落茫然、又把自己推进不必要的麻烦中去呢？凌拓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自己不受这颗星球引力束缚之事，除非万不得已或时机非常，绝不轻易透露。 面对两个老头怀疑和困惑的眼神，凌一只是同样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不动声色地装傻道：“啊……我不知道啊，没可能是我干的吧，刚才这两个家伙从相反的方向朝我扑过来，我就蹲下来躲，他们两个没法减速厮打在一起，气味和视线都很模糊，我就听见一阵乱响也没太弄清怎么回事……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已经在墙里了，另一个趴在地上我就赶紧坐了上去想控制住他……” 面对凌一半真半假的拙劣谎言，凌拓和张哲显然没太在意。可凌拓自己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却突然被其中某个字眼吸引去了注意力，蹲下身子死死地盯着地面看起来。 气味和……视线模糊？对了，那卡巴基朝我冲过来的时候确实激起了不少晶白色的“尘土”，那真的是土吗？ “老张头，到底为什么内城里会出现卡巴基？” 张哲的注意力依然还在蹲在地上的凌拓身上，听到凌拓再次问起这个才抬起头来，但也只是耸耸肩，“你家这桩并不是这周的第一起事件，不过数量暂时还是最多的一次。虽说目前还看不出太多端倪，但按照这种活跃的程度，我怀疑‘那一天’恐怕已经快到了……” 凌拓的表情出现了明显变化，惊愕和恐惧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可他却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自己对这话题没有兴趣，“什么那一天这一天，总不是你们这些人总是在杞人忧天！”继而有些离谱地突然提高了语调，“今天已经够累了，出去吧老张头！小一你也是！让他带你出去逛逛吧，试试你那腿到底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走路。”最后则是一字一顿地吼道：“都别在来烦我了！” 明显的逐客令之后，凌拓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卧室。留下表示无奈的张哲和混杂着讶异与困惑的凌一。 就在刚才他终于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尘土”，是冰屑和雪屑。 虽说对父亲的举动极为不解也十分担心，但此时凌一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已经盖过了一切。他跟随着张哲，第一次踏出了家门，也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的本来面貌。 只在推开门的刹那，凌一的脸上就已经爬满了名为“不可思议”的小虫。 这是怎样一个世界！要说第一印象的话，简直是硬生生地将现代文明安插进冰河时代！放眼望去，是无穷无限的雪色银白。地面是覆盖着碎雪的坚冰，明显被经常踩踏的道路上倒还混杂着褐色的脚印和些许泥浆，更广袤之处则蔓延着无始无终的晶白色寒霜。类似自己家这样的低矮房屋还有不少——砖瓦也全是由冰块砌成。远方有一些看起来更加眼熟的高层楼宇，但外墙也无一例外地覆满了薄冰。路边的一排路灯落满积雪，让其中煤油燃起的火光显得分外黯淡。视线所及之处仅能看见的几棵稀稀拉拉的树木，显然是早被冻死只留空壳，而原本应该是是树叶的地方、则垂满了钟乳石一样的冰凌。 可……为什么感觉不到那种冰窖一样的寒冷呢？凌一身上还穿着单薄的衣物，正常的话，应该早就冻得直哆嗦了才是。 顺着树梢继续望天空中看去，凌一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方才那血一般殷虹的夕阳分明还没沉入地平线，却已是漫天的星斗熠熠……星光，是彩色的？！凌一看得有些呆了，这种五彩斑斓的天空，在前一世只可能存在于那些瑰丽的童话里啊！ 自小开始，凌一就和普通的孩子不大一样，在别人都喜欢三五人聚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凌一却只是喜欢坐在院子里发呆。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去看皎洁的月轮和浩瀚的星海，凌一就会觉得心中无比宁静，获得远超过与玩伴们一起的快乐。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死”之前，都市的星空远不如童年那般静好，似有欲望的洪流和灯红酒绿的迷雾在晚空晕染，不论是数量还是亮度，都再也找不回儿时那般惊艳，不再纯净无暇而是沾满了杂质。但凌一心中一直都有一个梦想，一个打小无法摒弃的带着点童真的梦想，在他走入最后的那段绝望期时这甚至是他唯一的梦想：要再看一次美得让人窒息的星空，甚至，到那些星星上去。 很可惜即便重生这个梦想也无法实现。 凌一细细观察时，已经发现了一些异状，那些“星辰”的rou眼可见大小，未免也太庞大了一些，体积几乎要赶超同时挂在空中的太阳。而它们的距离，好像也明显要比太阳离地面更近一些。他把手掌搭在眉上试图向更高的地方眺望，却也没有看到他期望的、熟悉的漆黑如墨和广瀚无垠，那里只有一层极其厚重的铅灰色浓云。 全乱套了。凌一摇头，太阳和星星同时出现，没有月亮，余晖尚在之时云也没被染色，云比星星还高。全乱套了。 “孩子，你怎么不走了？”张哲注意到了仍然跟快木头一样杵在家门口的凌一，回头问道。 啊，对，我是被赶出来的还和张伯在一起呢……凌一苦笑，自从来这里之后发呆出神的次数简直比自己前世还要多。“那个……张伯，为什么这冰天雪地里感觉不到寒冷？”凌一试探性地问道。 张哲有些莫名其妙，这孩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怎么会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凌一的反应倒也迅速，急忙上前两步扯住张哲的衣袖，示意他侧头过来，悄悄话一样地说道：“张伯，我今天才刚苏醒过来，有些事都还没来得及告诉我爸，其实……我的腿是恢复了，但是这里好像有点短路……”凌一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有不少记忆都变得很混乱，就像是做过的梦一样，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了……您别误会，不是失忆，我想只要您重新提醒我一下，我就能分辨哪些是真的，然后把不该忘的都想起来的……” 张哲盯着凌一的眼睛看了几秒钟，摆摆手叹了口气，看凌一诚恳的样子，确实也不太像是在说胡话。“你从那里直接摔下来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正好，我要去市政厅一趟，会路过一家医院，顺便带你去检查检查看还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路上有什么不知道的我都告诉你。至于为什么不冷有两个原因，第一，这并非是自然结冰，而是五十年前，也就是公历2316年，那帮家伙久攻不下，开始大范围地投掷急冻弹。嚯，你是不知道那玩意，简直像全球性的魔法一样可怕！比起我们的各种当量的炸弹，那玩意基本上是直接改变了气候！我们所在的这个半球，任何生命，任何地貌，都没有丝毫抵抗之力。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鬼样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凌一听完这段，恍然想起自己跳楼之后悬在空中时，所见所感的那一番奇景。假设这两个世界的时间轴真的是同步推进的，那也就是……三百年后了吗……他突然意识到，对于这个新的世界，恐怕还有很多很多东西等着自己去了解。 “他们是谁？地球……哦不，这颗星球叫什么？” 张哲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孩子的脑受损程度也太大了点吧！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告诉了凌一。 “我们的母星叫冰飒星，‘他们’是指五十多年前的入侵者，苔猿星人。我们生活的半球名为热河界，公历早就废止，今年刚好是冰川纪元50年。” “‘冰飒星’上的‘热河界’么……”凌一用只有自己能听清地声音自言自语道，其实名字倒也有几分熟悉感，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颗同样是蓝色的水行星的模样，并将这幅图景放进了记忆深处。从这一刻开始，凌一下定了决心，不会再让前世过多地影响自己，而要以全新的身份，在这片未知的星海，闯出一片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