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发

    十年前的今天，卧床多年的苏二哈，从堂屋的中央上了天。

    开超市的闺女送去的饼干，还搁在床头，一动也未动。

    苏二哈这个人，唉。

    他既没有发财的心脏和头脑，也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嘴巴；从来没有坑人害人的歪心眼儿，但是吃了亏会跟人家打仗。

    这辈子，他只认准了一个理儿，那就是，让儿子上学，上学，上到头！只要你上学，你啥都有！

    儿子高考复读了好几年，好歹考上了大专。

    那么，闺女苏妮儿呢？

    苏妮儿从小学习挺好的。

    苏二哈只要有煎饼咸菜吃，倒也同意给她交学费。

    只是，这苏妮儿上初二的时候，犯了傻。

    班里来了几个留级生，把她的成绩比下去了。

    她停了几天学，想跟下一级来，结果，第二年，苏二哈改变了主意，死活不让她上了。

    养个猫逮老鼠，养个狗看家，你早晚是人家的。

    我将来指望儿子又不指望你，你上学有啥用？

    做买卖先挣钱供你哥上完学再！

    苏妮儿既然从小心性那么要强，当然恨恨不已。

    一边卖布供她哥读大学，一边琢磨自己的出路。

    我这辈子不上大学，行，但我得有个本事。

    苏二哈嗤之以鼻，压根儿不予考虑。

    这天，苏妮儿从家拿了钱，跑了。

    没闺女帮忙，苏二哈啥买卖也做不成了。

    他算不清账。

    摁计算器吧，那就错得更离谱。

    苏妮儿去了外地一个服装学校，学裁剪。

    几个月后，学成归来，居然旗袍西装啥衣服都会做。

    人的命运，要自己把握。

    苏妮儿要自己找婆家。

    她谈了一个壮小伙儿。

    成亲的那天，那小伙儿往车把上用红布条栓了只鸡，骑一辆自行车，把苏妮儿娶进了门儿。

    婚后两人卖布卖衣服，然后卖百货，开超市，日子越过越红火。

    苏二哈却每况愈下。

    自打儿子毕业后娶了媳妇，媳妇就掌管着儿子的工资，苏二哈天天见不着儿子一个子儿！。

    都说媳妇是自家的，闺女是人家的，嗨，苏二哈连儿子都不是自家的！

    可苏二哈拿她没辙。她有钱。

    你不理她，她不理你。

    你生气也好，发脾气也好，她装没事儿人。

    苏二哈一看见媳妇那洋里洋气的样儿，一听见她那哼哼唧唧的声音，气就不打一处来！

    人要是肚子里憋着股怨气儿，这气儿只要消不了，就会到处乱串。

    这天，苏二哈跟他后面的丁家又干了一架。

    事由呢，无非是雨后丁家往外排水，水往苏家淌。

    这可是历史的问题，谁叫苏二哈当初盖屋的时候不把院子垫高。

    苏二哈哪里容忍人家的水往他家灌。

    吵完架打完仗，苏二哈一病不起。

    本来就病病殃殃的苏二婶，伺候了他几年，先上了天。

    儿子读完研究生，去大城市教学，把父亲托付给大爷大妈。

    可是苏二哈在他哥嫂的小棚屋里住了半年，想家想得简直发疯。

    这天，奇迹出现了。

    多年没下床的苏二哈，竟然拄起拐棍，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这世界，除了三十年前自己盖的这个屋，哪儿都不是家啊。

    回到家，苏二哈觉得孩子娘真真切切地还活着，在屋里和面擀面条包饺子，还时不时地跟他说话，问他要吃什么馅儿的饺子。

    从此苏二哈再也没吃闺女送来的饼干和媳妇送来的饭，他要等孩子娘包饺子下锅。

    这时候整好是秋天，连着下了几场大雨。

    苏二哈一定想起了什么，大叫了几声，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大概是想看院子里的积水——一头栽倒在堂屋中央的地面上……

    苏二哈再也没有醒过来。

    人们说，苏二哈一辈子没乐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