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优游之谈
“便是下界的朝廷,国家盛时说什么四方入贡,万邦来朝,哪个番邦使者不是得到赏赉无数,一些异国商人察觉到有利可图,便投其所好,谎称是番使贡献。朝廷好大喜功,往往故作不知,致使这等人恃宠而骄,在国中胡作非为,屡见不鲜。到底谁是天朝上国,谁是蛮使土酋,又哪里分的清楚” 这些话都是澹容瑜听她父亲摭拾古史之余的闲谈,她虽然听的不是很明白,也知道说的是朝廷不别良莠,姑息养jian的风气。 燕秋晴轻笑道:“怪不得人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物以稀为贵,大概也是人情难以避免的吧。” 明钦摇头道:“物以稀为贵,未必即是外物多寡的关系,大约只是平人见识寡陋罢了。北方的骡马,南方的舟车,异地而处则以为稀奇,闾里乡间又何尝少了呢平人固无与于政事,大人先生们也每每少见多怪,又怎么能扬贞信而厚风俗呢” 神道向来是三界的政统,证成神道端在科举应试,古人说立德、立功、立言三不巧,这读书总是绕不过去的。韩文公诗说,“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陆九渊虽说过不识一字,也还做个堂堂正正的人的话。究竟不读书识字,便无有根柢,更易于被环境熏染,近朱则赤,近墨则黑。 是以一些擅长鼓荡风气的人总是对往古典籍极力鄙弃,视若仇雠,只许人耳闻目见,切不可好学深思,自己偏又喜欢炫弄一些刻薄浅陋的识见,标榜为博学鸿通,渡越前人,用心之险毒那是不必说了。 可惜世间学问一走向欲利之途,便全失其本来面目,不论是扬名法、褒道家、尊儒术还是崇理学,有些人总能从中找到沽名取利的门径,而诸子之学反而成其投机肥己的工具,许多人不察情实,纷纷攻击其背后的道儒佛法,让往圣先贤都成了替罪羔羊,交口争辩,评论得失,势必至于一起破碎。而纷纷渔利之徒又金蝉脱壳弘扬起昊崇大上之经,虐流天下且不知所止。 有宋一代文物特盛,真宗皇帝公然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名为劝学,骨子里却是以利碌诱人,真可谓鸡鸣狗盗出其门,则真士不至,宋朝积弱至于神州沦夷真是半点也不奇怪。 谚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种思想一伺流传开去,千百年来,功名竟成了士人一种心病,贤者也难以避免,从此政治上的人物大打折扣,举国上下暮气沉沉,醉生梦死,而神道反而愈见崇扬,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佞之类,悉为廊庙宰,千古如一,又何曾改弦更张了呢 从凡间到天界,神道之尊崇尽人皆知,根本就不必申说。 是以明钦听澹容瑜说一等佛徒,二等神官,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你方才说妖顽和倮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两者之间也不甚平等吗” 澹容瑜轻嗯了一声,忖思着道:“佛陀曾说,周天之内有五仙、五虫。五仙是天、地、神、人、鬼,五虫是鳞、介、毛、羽、昆。佛陀虽然说众生平等,可从这仙虫的分别看来,似乎也颇有些轩轾呢或许和儒家诸夏、蛮夷之说约略近似。” “仙有五等之分,前面说的佛徒和神官大约便囊括无余了。这三等妖顽便是指的五虫,当然天庭亦声言三界平等,嫌这虫字有蔑弃的意思,只说是五族。而五族只是其中的彰明较著的,细算起来又远远不只。” “羽、毛、鳞、介太古时又号称四灵,他们经过亿年争斗,生口剧减,是以又叫作微约灵族。前古时祖龙帝逐麒麟,纳凤凰、臣玄武、击貔貅,一手缔造出龙族。所以四灵又往往以苍龙取代麒麟,至于昆族虽然数量至为庞大,究竟灵力寡弱,不过三界盛传将来能够代替人族执掌寰宇的非昆族莫属,大约也是根据道德经柔弱胜刚强的经义和人族胜四灵的故事敷衍而来的。” “至于这倮人么,指的便是咱们万物灵长的人族了,人族未昌盛时,原本也是五虫之一,和现今昆族的地位相当,要说这物以稀为贵罢,人族遍及三界,那是一点也不贵重了。历来只听说视人命如草芥,碰上荒亡的官家也只能如此了。” “如今三界神道,以截教门徒为首的四灵遗族仍占很大比重,譬如诸天星斗、二十八宿,昊天玉帝也是万万招惹不起的。为了安抚他们,在许多资源上都给与了优厚的待遇。可笑凡间百姓对妖怪不分善恶、一例怒目疾视,而对那些披麟带角的神仙又尊崇至极,真是昏昧的可以。” “古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这话是一点不假。如今仙界生民为了些许利益争相把新生孩儿都录入四灵簿籍,虽说是人道治世五族相亲无分彼此,天庭这般厚彼薄此,奖掖妖族,只恐数世之后倮人丁口锐减,昔日五胡之乱又将悲剧重演。” 明钦静静听完,微微唏嘘道:“我只道下界官府欺软怕硬,对蛮方之人姑息纵容,肆意偏袒,想不到无私无畏的仙家也这般不晓事理。诸般所为甚是无谓,徒增族众之间争竞不平之气,绝非长治久安的善法。” 燕秋晴见两人辞气慷慨,宽解道:“我中夏地大物广,东西南北日月相悬,寒暑两异,各地风俗也千差万别。贤者常说化民成俗,其实又谈何容易,伏羲、黄帝以来,几千万年才不过在通都大邑稍见成效罢了。至于山野草莱之间,荒昧无知不可以理说的顽民不知有多少。况且以三界之大,九曜三十六天之广袤,与之相比九夏之地反而是沧海一粟,不论世道如何恶劣,凡人能作的只有适应而已。” 明钦轻轻嗤笑道:“晴姐所说的可谓是老生常谈。我在府县读书多年,所遇诸师之中,除了澹先生较有生气之外,强半都无甚学行可称。这也是曹三绝当年釜底抽薪,祸使斯文扫地的缘故。更可笑者,如今的塾师目光不离瓦灶之间,莫说对振领生气之义难以梦见,反而常常以俚俗市侩之语教人。所谓屈从适应,真真可笑,长此以往,世间非至于率兽食人而不能止。但有半分羞恶之心,这强梁世界又能如何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