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你死我活(下)
“…彬哥,首先我要告诉你,我语文这次模拟考考了90分,跟沈丹田并列全班第一!啊哈哈!…” 刚看了开头,何俊毅仿佛已经猜到了结尾——这只有可能是王立彬那个干弟弟杨虹寄来的信。他笑了笑,觉得既有趣又无趣,便叠起了信,不打算继续看下去。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哟,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呵…”333里,欧阳总美妙的歌声又传出来,她的声音既特别又有磁性,让人回味无穷。只是在星辰度假村工作的人却没有一个会欣赏她的歌声,他们各自忙着手头的活,戴着同样的面具,脑子里只关心一个问题——今天能拿多少小费? 何俊毅也是对歌声漠不关心的人其中之一。原地站了一会,他又觉得无聊了起来。“算了,我还是继续看信吧…” 又展开那张纸,他随意看了下去。 333号房里。 “喔!唱得太好啦!不输给你们王总哦!”一曲告终,褐衣男第一个起哄叫好。 “哇!跟我们欧阳姐真是天作之合呀!”王立彬也把巴掌鼓得啪啪响,“来,天佑,快跟欧阳姐喝一杯!”说着,他就主动往冯天佑杯中倒酒。 冯天佑不敢推辞,只有乖乖喝下去。王立彬不给他多嘴的机会,立马堵住他的嘴:“想不到天佑还有唱歌方面的天赋啊!看你专业的唱功,当一个歌星绝对没问题啊!知道吗,我们欧阳姐要是想捧谁,那直接红透半边天啊!” “啊,能在欧阳姐面前唱歌,我好幸福。”冯天佑只有顺势讲下去。 听到这熟悉的话,王立彬心中暗喜。果然,此话一出,便引发了欧阳总的兴趣:“天佑唱得真不错,就是不知道我是不是有幸能听你单独唱几首呢?” “欧阳姐说的哪儿话,能有多唱几首的机会,我都受宠若惊啦。”说着冯天佑就要走向点歌台。 “等一下。”欧阳总叫住了他,想了想,“嗯…让我想想,你民歌唱得非常不错,不过我还没有听过你唱美声歌曲和通俗歌曲,你先去把民族、美声、通俗每种类型各点两首好不好?” 冯天佑好也得“好”,不好也得“好”。 公司一角,何俊毅仍在“私看信件”。 “…语文考90分真的很难。为了上河师大,我也是拼了这条老命啦!沈丹田老说要亲自辅导我功课,我才懒得跟她说话,最近每天都学到至少11点,终于考了90分。彬哥是79年高考的,听说那个时候虽然好像题目比现在简单,但是对当时来说考高分更难,也就是说你当年的90分,含金量可是相当高啊!我就不行了,你也知道的,我从小语文就奇差无比,不管你辅导我多少回,我还是搞不懂,我都不好意思了。假如我真的因为语文拉分没考上上河师大的话,那就简直太对不起彬哥从小对我的语文辅导了。所以我一定要考上上河师大,而且语文必须是高分!对了,话说彬哥的数学有点差得离奇呀,高考居然才9分。我数学是最好的一门啦,次次95分以上。文科三门加起来还不及它呢!哎呀,说漏嘴了,不对,是写漏手了…” 何俊毅看得笑出了声。赶紧四下望望无人,定了定神又继续看下去。 “…彬哥,我对长高已经绝望了。现在开始,我再也不抱着希望打篮球了,从现在起我立志要甩掉‘刚果人’这个外号,宁可做一个矮但是白的美男,也不要做一个矮外加黑的丑男。不敢想像彬哥那样白,但最起码能从刚果人变身印度人,我已经满足了!距离香港回归倒计时数字越来越近了,距离我的高考倒计时也越来越近了,我希望明年夏天,能在香港回归之际收到上河师大的录取通知单,然后以稍微白一点的面貌进入全新的校园,开始全新的生活。” 看到这里,思绪不禁飘向了远空。香港回归,将给下江市带来许许多多发展的新契机,香港与内地尤其是下江市,将有着密不可分的交流与联系,下江证券市场也将在此背景下再度崛起,对下江的经济产生重大深远的影响。 333房里,接连不断传出冯天佑的歌声。 “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己…” “哇哦,太棒啦!比你们王总好多了!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sao数百年啊!”褐衣男将巴掌拍得啪啪响,王立彬也跟着叫好,将巴掌拍得啪啪响。 “来,唱得这么辛苦,喝口酒舒缓舒缓。”褐衣男不由分说往杯中倒酒,看着冯天佑杯中酒越来越多,王立彬报复的快感顿生。 喝完酒,欧阳总开始层层分析起来:“音乐是相通的,真正会唱歌的人,是所有的唱法都能灵活运用,而不是只挑一种唱法唱得好,其他唱法都是公鸭嗓。如果一个人只会唱民族唱法,换了通俗或美声就立马成了公鸭嗓,那么代表他对民族唱法其实也不精通。但天佑不同于这种人,你很好地掌握了所有唱法的精髓,你这样的人才,真是让我对星辰度假村的看法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只是…”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想出了个新花样:“语言,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门障碍。有些人能很好地掌握方言,却不能很好掌握普通话,更不用说外语。天佑既然对音乐方面领悟力如此之强,那么对语言方面应该也是相当有悟性的。自我下江市从1979年成为通商口岸并被立为经济特区,对外开放已经取得了很大进展,对外贸易的发展带来了先进技术,带来了大量资金,同时也带来了不同的语言文化。这样吧,天佑,英文歌、广东歌,你去各点两首,让我考考你的语言天赋和悟性。当然,如果你会日语歌或者你们家乡的方言歌曲之类的,就更不要吝惜你的才艺了,全部拿出来展示吧!” “OK!”冯天佑除了嘎嘣脆答应,还是嘎嘣脆答应。 公司一角,何俊毅仍在“私看信件”。 “…大学,我向往的地方。如果能考入上河师大,我就可以彻底脱离现在这个环境,再也不用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啦!说起现在这个环境,让我觉得烦的不光是巨大的学习压力,还有班里同学的那些流言蜚语。我跟沈丹田的关系,已经被穿得全校沸沸扬扬,甚至低年级的同学都知道啦!走到哪里都有人跟我提起她,我能不烦吗?哎对了,提到她,我才想起来你交代我的事,我已经问过她啦,她说根本就没有改过姓,不光是林,别的姓也没改过,从生下来就叫沈丹田。其实我真的不想主动找她说话,但为了帮彬哥一个忙,我豁出去啦。话说,我们这一届多数都是属羊的,乳名叫‘羊羊’的人估计数不清,只是他们在同学跟前一般不提自己乳名而已。你别听到个‘羊羊’就以为是你朋友那个女儿嘛,世界这么大,哪有那么巧…” “羊羊”,这个熟悉的名词映入了何俊毅的眼帘。他明白,王立彬在跟杨虹打听羊羊;但他又不明白,为什么王立彬还要去打听羊羊? “情人令我我我困倦,寂寞是等等等未完,仍期望你回来,可痴恋多一次…” “太厉害太厉害啦!比你们王总高了不止一个台阶啊!王总到现在连一首外语歌和广东歌都没学会,天佑啊,在这方面,他还得拜你为师呢!”褐衣男又有了一条灌酒的理由。 一口气将杯中酒喝下,冯天佑的眼神里已经略带醉意。冷眼旁观他的神态,王立彬心中一阵暗喜。就在这时,欧阳总的新花样又冒了出来:“天佑真是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才。在语言天赋上,你已经打败了90%的歌手。但是想要成为一个顶尖的实力派歌手,光有发声技巧和语言天赋还是远远不够的。最关键是要有灵活多变的风格,能驾驭不同类型的音乐中不同的气场,只有拥有这一点,才能真正像个大牌歌星,哪怕光站台前不开口,都已经有了国际巨星的腔调。真正的歌星,disco迪士高、waltz華尔兹、jazz爵士、beguine贝圭英、bossanova波沙诺瓦、slowrock慢摇滚、rumba伦巴、march进行曲、tango探戈、16beat十六拍…每一种风格都能灵活驾驭,并且边唱边跳两不误。今天我就不考你跳了,也不考你那么多种节奏了,就考考你简单的几种风格变换吧。天佑,这样吧,下面我挨个报歌名,你会唱的话就去点,我要看看你的舞台表现能力到底超出王总多少…” “OK,OK,欧阳姐说吧,我会唱的话一定好好表现。”听到这里,冯天佑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却还是只有嘎嘣脆一口答应。 这时,王立彬觉得有些尿意,便趁欧阳总报歌名的时候起身去厕所,为了不打扰到聚精会神的他们,他没有打招呼就走了出去。 远远看见了王立彬的身影,何俊毅慌慌张张藏起了信,模样与真正的贼差不了几分。此时的他,仿佛已将“等王立彬出来就把信交给他”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看见王立彬慢慢走来,他却并不打算现在就把信交出去。 “彬哥,胳膊当心啊。”他关心地迎上去。 “我上个厕所而已,一只手还是可以的,用不着你再来帮我…”王立彬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何俊毅只好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澎湖湾呀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有我许多的童年幻想,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哇塞,想不到天佑真的唱什么歌像什么样,来来来,为了表达我由衷的敬佩之情,这杯酒你一定要喝掉…”褐衣男早已将一杯酒倒好,就等着冯天佑唱完了。 刚饮下那杯酒,下一首歌又开始播放了。就在这时,冯天佑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哎呀,这首《故乡的云》不是王总最拿手的歌嘛!有他在,我真的不敢唱,不敢唱啊…咦?王总人呢?” 所有人一齐四处张望寻找王立彬的身影,当然,他们没找着。 前奏已经响起,冯天佑一脸焦急:“哎呀,我真的不敢抢王总的风头,这首歌必须由王总来唱,可是他人不在…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刚才跟我说他去别的房间接待一位重要客人了。” 褐衣男一听就跳了起来:“什么?说好的今晚留在这里,还说‘撵也撵不走’,有什么客人能比我们欧阳总还重要?!” 厕所门口,王立彬刚刚出来。 “彬哥,没事吧?我看你好像已经喝了不少的样子,尽量把那个冯天佑推荐给他们,让他们目光转移到他身上,这样你也能少喝点…”何俊毅悄悄为王立彬出谋划策。 “放心,我已经这么做了,谢谢你的提醒。”王立彬神色匆匆往回走去。 很快,他就回到了包厢门口,何俊毅连忙冲在前头,为手脚不便的他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那瞬间,褐衣男阴阳怪气的大嗓门已经传了出来:“哎哟喂,王总,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到你啦?外头重要的大客户接待得怎么样呀?这么短时间,肯定没接待好吧?快点回去继续接待他们,别管我们啦!我们算什么呀,怎么能妨碍到王总的生意呢?”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去上了个厕所…”王立彬立马点头哈腰解释。 褐衣男不依不饶的大嗓门继续响起;“哎哟喂,还‘上了个厕所’,我看你是陪你外头的大客户去上了个厕所吧?没关系,大客户没招待好你就先去忙,别急着回来啊!快出去快出去!” 他的手就像撵只鸡一般,将王立彬往外头撵,他的表情里除了厌恶就只剩下鄙视。一旁的冯天佑见状,面带一丝冷笑袖手旁观。此刻的王立彬别无选择,只有接着点头哈腰道歉,恨不得像条狗似的伏在地面。 何俊毅也别无选择,他咬牙切齿地盯着冯天佑的脸,却只有默默关上门,将一切勾心斗角关在了里头。 “喝点酒能够活血化瘀,消肿止痛!来来来,把这杯酒喝了,让你的胳膊好得更快点。”这是褐衣男灌酒的新借口。他绝不手软,手起酒落,一转眼,王立彬的杯中已是满满当当的“干邑佳酿”——蔡光华的假酒。这一杯倒下去,不光是王立彬吓出一身冷汗,就连门外的何俊毅也不忍心看下去,把头扭到了一边。 王立彬早已是一颗卒子,是死是活全拿捏在杨家兄弟的手里。哪怕明知这十几年的付出换不来杨家最基本的信任,他也仍然有进无退;哪怕他已经很清楚杨家人不感谢他算是本分,感谢他算是勤奋。 接过沉甸甸的酒,他仍然不敢犹豫半分。何俊毅站在门外,亲眼目睹王立彬一口一口将杯中酒灌进腹中,莫名的冲动让他只想冲进去接过那杯酒,莫名的心痛让他感觉自己亏欠了王立彬。虽然身处同一个战线,他却仍然无能为力,除了眼睁睁看着褐衣男霸道的命令和冯天佑冷笑的嘴角,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冯天佑的歌声再次响起。 “昨夜的,昨夜的星辰已坠落,消失在遥远的银河,想记起,偏又已忘记,那份爱换来的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