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节 十年往事
睡不着。 蓝雨诗瞪大了眼睛，瞄着头顶的天花板。 能够引起失眠的原因有很多，一般认为心理焦虑是最重要的因素。过度兴奋，或是有不得不担忧的事情，睡不着也是理所当然的。上一次这样的状况发生，记得还是在三年级的时候，第二天清明节，上午全校都要一起去烈士陵园那边扫墓。那是他第一次和小龙、小琴一起参加校外活动，扫完墓就是自由活动，mama说可以三人坐在广场的草坪上野餐，蓝雨诗为此开心了一晚上。 结果第二天却是个阴雨天，在家长们的反对下，活动到底是没能进行。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用这么老成的口气去思考，似乎不太符合他的风格。准确来说应该是不符合这个年龄段，毕竟不管再怎么说，一来他没有小龙那么多知识，也没有那么丰富的人生阅历，再者……他也只不过是个五年级的小孩子而已。 他观察着天花板上的纹路，那蛇形扭曲的地方让他想到睡前刚看的《哈利·波特》，有时他会幻想，如果自己也是蛇佬腔的话，打开头顶的入口，会不会发现什么别致的宝贝？小孩子总会产生这种联想，有时他们能一直飘出太阳系，尽管他们多数都不知道那之外到底有些什么。如果追根究底的话，这应该就是最早的YY了吧？ 他们睡不着是不会数羊的，那是无聊的大人才会做的事，不属于小孩子。 梦游症…… 想到这个词的瞬间，十岁的孩子缩在被窝里打了一个寒颤。此前他对梦游并没有多深的了解，《梦游先生》的小游戏倒是玩过，另外《米老鼠和唐老鸭》中似乎也有一集关于梦游的，那里的鸭子还能在天花板上走，蓝雨诗记得很清楚。看动画片的时候他只觉得好笑，可当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时候……任谁都笑不出来的。 蓝雨诗想到医生说的那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想到父母看着自己时半是担忧半是恐惧的眼神。他有时做梦，都会以另一种视角看到自己在房间里面走动，他喊自己也没反应，那个男孩在卧室里一遍一遍绕着床来回往返，光着脚板踩在地面上，身体晃荡得如同美国灾难片里的丧尸，但偶尔有月光照进来时，那张睁着双眼的无神面孔又像极了《咒怨》里那个小男孩鬼魂的惨白的脸。这种恐怖别人感觉不到，只有你自己知晓，也只能由你自己来承受。 今天呢？今天会不会梦游？肯定会的吧……因为每天都会，从来没有一次能逃得过去。卧室门被父母锁上了，他装着文具的书包也放在客厅，免得他摸到什么危险尖锐的东西，窗户外面加了合金护栏，以防他不小心跌出去。现在他的世界被隔绝成了两块，房间里面，和外面。所有的恐惧都要由他一人来面对了。 但这本来就是他自己制造的，也怨不得别人啊。 但是今天也许是个例外。他总觉得今天睡不着是另有缘由，不仅仅是源于对梦游症发作的恐惧。但那个“缘由”是什么，他却想不起来。不过提示马上就到来了，就在他试图闭上眼睛的同时，合金围栏上传来“梆梆”几声，把他吓了一跳。 他起身转头，一个男孩正扒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着他。 “起床了懒蛋！”夏晴龙冲他喊道，“赶紧穿衣服，你不会忘了吧？” 忘了什么？蓝雨诗想问。可是刹那间他想起来了，难怪他睡不着，是因为睡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办，他答应过小龙的。今天夜里陪他一起去树林里那座宅子里探险，白天去如果被人看到了，说给他们的家长，那可少不得要吃一顿皮带炖rou，所以只能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小琴自然是不去的，小龙说女孩子不适合这种活动。 其实蓝雨诗心里也有些害怕，可他向来听小龙的话，再加上……反正就算睡了，也肯定会犯梦游症，去鬼屋探险和自己在屋子里瞎转悠，这两者不管是从体力消耗还是恐怖程度上来说，似乎都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被锁在屋里了。”他走到窗前小声说。之前答应的时候他把这事儿给忘了。 “切……真麻烦，从里面打不开吗？”小龙哼哼两声，“那你要上厕所怎么办？” “有尿壶。”蓝雨诗脸红了一下，五年级的孩子还用夜壶，说出去可不太好听。果然，夏晴龙“哈”了一声，不过他是不会外传的。对自己好友的保密信用，蓝雨诗还是有些信心的。 “你等会儿。” 小龙说完这句话就从窗前消失了，蓝雨诗等了好一会儿，床头柜上的荧光闹钟走了十分钟他都没回来，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被放了鸽子，忽然听到背后一声门响。不等他转头，“吱呀”一声，小龙已经站到了屋子里面。 “你……”蓝雨诗目瞪口呆。 夏晴龙今天穿着一件夏威夷恤，橙色的底子，上面画着枫叶和三叶虫，类似的衣服他似乎有好多件。不知为何，他好像对这种偏成人风格的休闲服饰有着特别的爱好。现在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蓝雨诗：“你怎么还没换好？打算穿睡衣去吗？” 蓝雨诗嘟哝着翻找起衣服来。 他们猫着腰从小区警卫室门口走出去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其实他们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那个上了年纪的警卫晚上会一直缩在里间呼呼大睡，也只有外面的灯光亮着而已。夏晴龙戳戳他，往上一指，蓝雨诗抬头看天，他有些发傻了。夏夜的星河璀璨，亮丽得超过了盛夏最美的一场烟花。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满天都是小眼睛”的真意，每一颗星都在用不同的目光俯视着他们，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星星聚会中的不速之客。 “傍晚的雨挺大，要不然是看不到这么多星星的。”小龙耸了耸肩，“小心脚下，最好别踩到水坑里，要不然明天早晨保准会被发现你出去过。你挨揍不要紧，别把我供出来啊。不然我就把你上回偷拍小琴睡觉的事告诉她。” “你这人真烂……话说，小区里面也就算了，一会儿到树林里去，鞋上沾泥了可怎么办？” “早准备好了。”夏晴龙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东西，仔细一看是几个揉在一起的袋子，“一会儿把脚套在里面，回家之前摘掉扔了就OK。” 蓝雨诗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小龙总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凡两人合作，他从来都不需要cao心。 “来比赛吧。蛙跳，看谁先到树林边上。”小龙说着，背起手臂做好姿势。 “不要，会出汗的。” “赢了的人明天可以陪小琴一块儿去滑旱冰。” 蓝雨诗飞快地蹲身起跳，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表现得积极一些。尽管他可能忘记了，能不能跟莫语琴一起出门去玩并不由夏晴龙决定，当然也不由他决定。 那片树林，从外面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整体，黑乎乎的连成一片，没有入口，或者说到处都是入口。从走进去那一刻开始，它们便会将所有的光芒全都阻拦在外，只留下你，和在模糊视界中摇曳着的树影。每一棵树木都睁着死气沉沉的不存在的眼睛，数千上万条视线盯在你身上，脚下的泥地犹如食人的沼泽。蓝雨诗套着小龙给的袋子，听到袋子和黏糊糊的泥巴分开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背着父母读过的一本恐怖小说。两个男人走在一片浓雾的树林中，一个背着自己高烧的meimei，一个背着自己暗恋的女人。前面的男人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明明自己不认识路，可却一直行进得毫无阻碍，就好像有人在指引着一般……于是他低下头，看到了抓着自己衣角拉扯着的小孩，那小孩的身体枯枝一般，是大火焚烧之后的余烬……而后面的男人，他身后的女人似乎能够看清前方的路途，直到他安全走出丛林，回头，背后空空，却哪里还有什么女人在…… 两盏白灯笼在眼前随风晃荡着，大门上的铁链锁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蓝雨诗和夏晴龙站在门口，他忽然有一种回头逃跑的冲动。现在他看那些黢黑的树木，它们如同能动弹起来一般，牢牢地把住了他们离去的道路。所有的树都在冷风中嘲笑着。面前的小龙却毫不犹豫地摆弄起了那把链子锁。 “能打开吗？”蓝雨诗问，但他反而想得到否定的回答。 “小菜一碟。”夏晴龙嘿嘿地笑，“以后想开什么锁找我就对了。按我的经验，三环是最好开的，其次就是你们家的门锁，连个防盗门都不安，那种销子找张硬卡片——不，弄根雪糕棍往里一捅就开了，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进去的？” “这种事用不着那么自豪地说出来！” 蓝雨诗吼道。可却有种虚张声势的感觉，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宅子里可能有些什么东西……是什么呢？他不知道。那东西在呼唤着……呼唤着他们的灵魂……门前的两只白灯笼像是两只硕大的眼睛，而现在，咔哒一声，夏晴龙解开了这家伙嘴上的套子，那黑色的巨口缓缓打开了……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