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向来缘浅

    下榻拉门出去，夜里露重，虽是初春时分，不过残冬的气息并未完全消尽，风头依旧带冷。他下意识将衣衫往胸口拉着紧了些，他一向不畏严寒，今夜举止古怪，倒像常人怕被风吹出鼻涕一般。

    有时候一个人的心随境转，也会很巧然地让自己淡忘了本身的禀赋。

    他觉得非常奇怪，走了那么久都不见一个看守的人，难道这些女人不怕男奴趁机跑了吗？

    “白天顾得那么紧，藤条时刻不离手，要打要骂皆随喜怒，夜晚有如懒猫一般，不问片语只言。”

    他哪里知道，白天是怕有人偷懒，所以才有女子专门看顾。一旦到了夜晚，也自有专人启动阁内的阵法，不谙之人一旦乱闯，非死即伤。有人曾用性命总结出来的教训，血一般的耻辱，经历得多了，纵是有胆，也被这无情的日子给消磨殆尽了。

    在没有进来之前，他们当中谁也不知道“天玑阁”是个什么东西，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世上当真存在着这个地方。还一度以为女人不如男人，只不过是男人手中的一件玩物，轻如衣服，随意玩弄，想换便换。

    进来之后，一切方知悔之晚矣。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只专注于自己的想法，总能利用很短的时间把一段伤痛的过去忘记，然后重新开始。他习惯了遗忘，也习惯了躲避，总能编排一些理由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对世事漠不关心。

    但这次例外，他发现他错了，自从遇上离鸾的那一刻开始，虽说是一次小小的心动，不过已经让他懂得，他的心其实还是热乎的。并没有因为老头子的关系间接害死杨六郎之事死去，或者说他已燃起了一丝对生活的愿望。

    他，从此不再孤单，人生有了新的目标，至于将来如何，他没有任何的奢望。

    然而，人心也总是脆弱的，经不起丝毫的煽动，却也极为奇妙地主宰着脉络和血，甚至是一切生命的能量。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能够在短短的一天之中，他的心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离鸾姑娘，你真的是改变我一生的人吗？”

    他的步子轻盈，走得极为缓慢，每行一步都要欲先勘察一番，瞧瞧附近有没有暗桩或伏兵什么的，倘若有，也好给自己提个醒。

    “喂，你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呢？”肩头突然被人重力一拍。

    肩背遇袭，依他往常的性子，定将手按住敌人脉门扳回去制敌，但听声音清脆熟悉，而且是个女音，便放弃了反制的念头，转过身子，果见立在后面的是一位宫装婢女，容颜清秀，面上挂着几丝顽皮的笑意，正是离鸾贴身的侍女阿琪。

    “阿琪姑娘，你？”险些害他吓了一跳。

    “怎样，被我吓到了吧，胆小鬼！”阿琪开始奚落起他来，“你胆子那么小，我真不明白宫主看上了你哪一点？”

    李爷尴尬搔了搔头，陪着笑脸：“姑娘深更半夜不歇息，无缘无故突然闯出来吓人，不知……什么，你说离鸾姑娘她喜……”等会，徒然想起一事，自从阿琪出现，猫叫声便停了。

    话说一半住嘴，很吊人的胃口，阿琪又见他东张西望，似乎在寻人，便问：“喂，你在看什么啊？”

    李爷很自然地说：“猫，我在找一只发情的猫。”阿琪脸色突然间红了，脑袋低垂：“哪有，人家哪有发情嘛？”他一怔，似乎懂了，轻轻转身望着她：“你的意思是说，刚才那只猫是你假扮的？”

    阿琪娇羞地点着头，不过面色已经烧至耳根：“我寻不到法子引你出来，只好学猫叫啦，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你当真听懂了耶。”努了努嘴又说，“你倒好，一见了人家就说人家发情，人家哪里有啊！”

    天玑阁的禁忌她还是知道的，不许谈私情，违者必严惩，因此十数年来阿琪心中从不敢有此念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跟这李公子说话，她的脸居然会红，而且不自觉燃烧炙热。

    李爷好生尴尬，婢女的突然转变他不是没有感觉到，联想起了当日的赵梦婷也是这般神情，心中莫名警惕几分，“姑……姑娘，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哎哟，不是啦，是我家宫主找你。”

    “宫主，你是说离鸾姑娘？她……”

    阿琪险些耽误了正事，怕宫主生气，即推着个李爷快走。

    不一时，推至大门后，夜风凉过，掀起一女外装，肌肤胜雪，不过脸蛋儿被冷风吹得通红。

    是离鸾，她伫立门侧，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沉甸甸的。

    不过佳人衣衫单薄，却不畏寒意。

    浅浅的月色投映，加之灯烽的淡淡光色，只衬得离鸾周围薄烟萦绕，宛如仙子降落凡尘一般，清雅脱俗，煞是迷人。她远见李爷安然无恙，心中着实欢喜，打了声招呼，遂将包袱递了过去给他。

    “离鸾姑娘，你这是……”

    “快走，趁天色尚未亮，有多远走多远！包袱里有套干净的衣服和一些碎银子，你从这里一直走，出了瀑布你便安全了。”

    “为什么？”李爷听了她这番说话，心中凉飕飕的酸涩，“你，也嫌弃我吗？”离鸾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嫌弃过任何人，如若嫌弃便不带你回来了。唉，想不到带你回天玑阁却是害了你。”

    “那又是为何？”

    离鸾淡淡的说：“母亲的做法我不能苟同，既劝不了她改过，也惟有出此下策送你走，希望你的平安能够减少一些我母亲的罪孽。”他似乎懂了，原来离鸾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替她的母亲赎罪，而并非为了自己。

    他早就对离鸾有所好感，此刻更是被这小姑娘的一颗善良之心深深感动。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离鸾轻声笑了笑，面上染起一丝稚气：“有缘，我们自然就会相见，龙哥哥，你要保重啊！”她话罢转身，吩咐婢女道，“阿琪，你送李公子一程！”阿琪应声出列，跳横在路中，玉手微笑作请。

    她这时面上的烫意已退，面对李爷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李公子，请吧！”

    “离鸾姑娘，我……”

    李爷心中很是不舍，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想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就好，但佳人已经背过身子不再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