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不好一个女字
省际大巴在山路上秋千似的荡下来,李长安的三魂六魄都几乎给颠到云稍头,心思也像悬在枝头,怎么也不能收拢在迫在眉睫的“亲事”上。上车前,宋和平再三交代,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了,他就可以搭上幸福生活的末班车;败了,他就会走进人生黑洞,再无天日。眼看就要进入邻省了,李长安却强烈要求下车,宋和平死死按定了他,让他好好“想一想”。此次,李长安奉父母之命,由媒人宋和平带队,前去邻省相亲。媒人不大,小李长安三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宋和平的老婆来自邻省,他要给李长安介绍的对象,正是老婆娘家的一个拐弯亲戚。按宋和平的话说,只要李长安肯听话,此次相亲,“板上钉钉”。 可李长安很不配合,一路尽想打道回府的事,再不就是挑邻省人的刺,说他们又jian又猾,鬼鬼祟祟,还有一大把折磨人的罗里罗嗦的穷讲究。 宋和平可能也有这种感觉,但他大手一挥,把邻省人的这些缺点一笔抹掉,“这些先不管了,去见个面再说。” 李长安说,“那姑娘是你媳妇的姊妹,我是你爷爷辈,如果真的对上眼了,我们的关系岂不乱套?” 切!宋和平不以为然,“现在要计较这些,你只能打光棍,小心老头子揍扁你,你可是他的一线单传,传宗接代的任务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落在你身上。再说了,即便你和我媳妇她妹真成了,我们还不得各叫各的?没麻搭,利利索索的走。” 不管李长安情不情愿“走”,大巴一如既往的朝目的地急弛,遇山过山,遇桥过桥。 翻过这架土石参半、天高地远的大山,就可望见邻省琼楼玉宇般散落在山梁和大川间的民居。不时有挎篮提袋的村民站在路连拦车。这是两地间唯一一趟班车,尽管车内已经很拥挤,但是司机见人就停,乘客照上不误。临近终点,司机也生出放手一搏的豪气,只是苦了车上的“原居民”。作为重点保护对象,李长安被安排在靠窗边的位置坐着,尽量避免被过道的人流于拥挤中搞坏了形象。过道一侧的宋和平早给挤得妈哟妈哟直叫唤,李长安也给挤得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曲着,恨不得就此从窗口给飞出去。天高地阔,想怎么舒展就怎么舒展。李长安反对相亲的理由立刻又多了一条,路不好走,车不好坐。宋和平意志坚定,比起家庭的幸福和美,这些算什么?不等李长安再作反应,宋和平叭叭叭又一顿好说。李长安只趔趄着身子死死盯着转眼即逝的路景,对宋和平的絮语爱听不听。 挤且不说,各种味道和着冷气直冲脑门,口臭、体臭、脚臭、屁臭,口腔里残留食物的恶臭、以及新鲜葱蒜韭菜的辛辣味道拧成一支奇怪味道的矛头长驱直入,直枪枪杀入他们的鼻腔,令人作呕。后来又上来一个长发青年,先是就四块钱的车资和票员讨价还价,后又觉得前门太挤,向着李长安宋和平他们这边踅摸。人还没过来,十吨以上的洋葱聚集在一起的奇怪味道先自到来。到了宋和平坐的地方,长发青年终于选定“风水宝地”,手搭在宋和平前座的靠背上,不走了。腋窝正对准了李长安宋和平,那股浓烈的洋葱味道成吨成吨的砸下来,像喷泉源源不断抛洒清澈的水流,像机枪无情扫出一串一串无情的子弹。眼前的道路似乎只有两条:要么死于怪味,要么止于半途。这么想的时候,李长安发现宋和平不再说话,但他一直攥着自己的手腕,好像真的担心他会跳窗而逃。算了吧,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宋和平的安静和车内的清新也不可能同时存在,他伸手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针粗的窟窿缸粗的风,冷风灌进车厢的那一刻,洋葱味道被粗砺冬季干风冲淡了,清新的空气重新占据了呼吸的高地。冷虽冷了些,但大多乘客以沉默表达默许,只有一个抱孩子的妇女有不同意见,“师傅,麻烦你把窗户关上,小心娃娃冻坏咧。”李长安应承一声,象征性的把窗户往严拉了一拉。 下了车,宋和平就跑到路边哇哇乱吐,李长安转过身去,以免自己也被感染。待宋和平吐完,李长安已经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但他没有回头。至此,他终于想清了一个问题,为了给父母一个交代,不妨老老实实跟着宋和平走上一走,他用现成的借口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待宋和平吐完,立刻转过来盯着李长安认真的查验,像是李长安身上确有还未看破的重大毛病。一边看一边说坏了坏了。 原来李长安的头发在车上给吹乱了,这让他的形象分折扣不少,看上去就像一个流里流气邋里邋遢的毛头小子。行前,李长安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西服,下身穿件天蓝牛仔,宋和平坚决要求他打条领带。李长安找出一条银白领带,他知道这样的搭配很不规范,简直胡闹。但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在打领带上,宋和平也不够专业,手忙脚乱的摆弄半天也打不好。匆忙中,取法学生系红领巾的路数,总算勉勉强强的凑合上了。此番会晤,规格不高,乡土范围,没人会在这上面较真。聊胜于无。等摆弄好了,宋和平又觉得他的头发也该理一理。于是洗了头,理了发。不待吹干,车将来,宋和平拉起李长安就跑。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季节,李长安头上未干的水立时成了冰块,把头发条分缕析起来,跑起来哗哗响。到了车上,复又进入热境,冰块化开,头发如出水芙蓉般,根根抖擞。却不料,因一个狐臭患者开了车窗,冷风再袭,刚解冻焕发容光的头发如经受台风袭击的作物,尽被摧折,倒伏一片,胡乱耷拉在脑门上,像一群故意捣蛋的孩子。 宋和平坚决要求李长安再次理发,至少去洗个头,让他重新容光焕发,李长安以麻烦为由拒绝,两个人站在异乡大街上开始顶牛。 “你知道我们这次出来是干什么来了?” “相亲啊!”李长安漫不经心的回答。 “为了能相上亲,咱还不得把自个收拾得像个人么?” “就是脸上贴着金,烂杆人也照样是个烂杆人。” “咱不说这个,咱装也要装的好一点么。既然都来了,咱也不差这一步,快去拾掇拾掇。” “谁想去了谁去。”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还想不想相成亲?” “不想!” “你这个样子去只能把事情搞砸,难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想!” 最终,宋和平败下阵来,“没办法说你了都。”他用手指替李长安梳理着头发,但那头发也和它的主人一样顽固,不好训服。他不得不凑上去哈着气好让头发变得服帖一点。两个大男人,数九寒天的待在大街上侍弄头发,怎么看都很滑稽。宋和平这个媒人做得堪称尽心,李长安也几乎被他的称职打动。 宋和平电话联系了女方,说是现在有事顾不过来,相亲的事安排到明天更好。这样也好,宋和平正好有一桩要紧事去办,李长安也受母亲差遣,要去舅舅家访问。“先各办各的事,明天一早到朱庄会合,再不能有任何差池了。”宋和平如是安排。这次,李长安高高兴兴的应允了。在分头行动前,两人还可以一起坐一程车,但上午的班车已过了,下午天擦黑前可能还有一趟。两人决定打车分头送他们到达目的地,减少时间损耗,为相亲养足精神。 好不容易拦下一大屁股面包车,说是只能送他们到要去的地方的附近,不能直到,没有通融的余地。宋和平说只好这么了,但司机应在车费上适当优惠。正说着,又有一留着披肩长发的女孩撵上来要搭车。宋和平两眼放光,“美女快上车,我等得花儿都谢了。”女孩和李长安要去的地方不远,正好同路。宋和平一路欢笑,李长安不得不略作呼应,长发女子却不出一声,就像根本听不懂他们的话。 面包车在一段土路上扬起一股黄尘,又在干结的砂石路上抖了几抖,像是要落刚蒙上身的黄尘。宋和平大呼小叫的直喊颠。待面包车爬上一截新修的柏油路,宋和平直起身,不无遗憾的说,“我是到了,不用再受洋罪。你们两位好好享受!”完了又回头叮嘱李长安,千万别睡过了头。 李长安点头应诺,“放心吧,我可是村里瞌睡最少的人。” 待宋和平走远,长发女子竟然和李长安拉起了家常,女子叫刘燕,在县城卖服装,生意半死不活,勉强可以维持一个人的花销。她很不满意现状,打算回家说服气父母追加投资。李长安对自己前来相亲的一节也不加隐瞒,如实相告。 刘燕笑笑说真是奇了怪了,你们那边男人年龄一大,齐刷刷都来我们这找对象,好像别的地方没有女的。 李长安肯定,“是很多,我们生产剩男,你们制造剩女,两相一搭配,互通有无,才能保证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咯咯咯——相聊甚欢。有那么一阵,李长安甚至觉得,这趟“苦差”如果单是为了和这个叫刘燕的女孩如此欢快的聊一会,也是值当的了。但是显然,他千里赴会的目的并不在于此,而是那个叫他头疼,却无法躲过的“亲事”。 媒人宋和平对此似乎更上心,一大早就候在约定的地方,热急巴火的。待见了李长安,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又一遍,像一个鉴宝专家在审视一尊刚出土的文物。然后他打着长长的哈欠说唔,不错,你这身条拾掇拾掇,整个就一帅哥,可这么多年咋就一直单练呢——我就整不明白了。 李长安也整不明白,宋和平为什么那么着急为他寻一个奶奶级人物,自己的婚事真就牵动了这个素不相干的人的心? 这是一个荒僻的自然村落,房子零零散散的到处都是,很不规整,像一把没有撒匀的化肥,胡乱据守在村子四周。房子却收拾得却很精致,庙宇一样神气活现。房子之间的黄土路给踩得光溜溜白生生,这样的路横七竖八,到处穿插,显得很随意很任性。村里唯一的“公路”在村子中央,上面只铺了薄薄一层砂石,每有车子过来,立刻扬起遮天的黄尘。就是这样一个村子,却号称“交通要道”,盖因它占据在两省于山洼里的一个交接处,“一个蹦子就能跳出省”。村子属邻省管辖,风物语言习俗俱各不同。路上,宋和平已有交代,此番前去会晤的人家姓朱,家主生有5个儿女,坐底的是一个男孩,其余都是女子。现在要去相的,正是众女之首,朱家的大女子,人长的“也还行”,针线饭食农活样样拿得下。但不好的地方也有,家主喜欢赌博,把家输零杆了还不肯收手,家里的大小事务一概不管,最要cao心的仍是赌博。打蛇打七寸,现在可以不计较家主的态度,只需套取女主人的欢心。女主人如果有意,事情八九不离十。 宋和平让李长安放宽心,如果这家不成,还另有两个备选项,一个在贺集,一个在草洼,都是好姑娘。宋和平又开始念起了秧秧,李长安打断他,“照你这么说,我这次真得**了?” 宋和平当胸给了李长安一拳,没大没小的说,“你这个杂毛!” 尽管心里做了足够的心理预期,可是李长安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是一个没有院墙护卫的家,院里高上低下到处都是坑,大大小小的坑,成了这家人倾倒垃圾的好去处;黄泥垒就的几间泥屋早已破败,墙皮似乎随时会弃墙而去,毅然绝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院内萧杀得没有半点人气,却似一个野物出没的天然场所。 听到人声,当中一间屋门突然打开,慢腾腾地,挤出一个庞然大躯的女人。女人已经年过五十,却花里胡哨的套着一件大红的羽绒服,翻领羊毛衫的领子嘟嘟囊囊的堆在颈项,肚腹鼓凸,双目深陷在满脸的褶子里。有其母必有其女,还没见“其女”,李长安已经对她的形象猜个大概,心里即刻打起了退堂鼓。 但这时,宋和平已经隆重的向胖女人推销起自己,“姨娘,我这次专门给你引来一个好女婿,人长得洋气,家底也厚,单就是年龄大了点。但您老人家也知道,男人大了会疼女人,这不也刚刚好么。” 胖女人一边和宋和平搭着话,一边拿眼打量着李长安。李长安局促,站在原地不动,满脸堆笑。胖女人审定结束,长长吐出一口气,“哟,还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 宋和平顺秆子上爬,“那可不,大学生,名牌!” “县高中毕业。”李长安纠正道。 胖女人已不再计较李长安的学历,注意力迅即转移到另一个问题上,“既然这好,那也好,咋就一直没结婚呢?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宋和平抢答,“您老也知道,婚姻这事得看缘分,缘分不到,再怎么折腾也白搭;缘分一到,立马冒泡。姨娘哎——这是老天故意给你老朱家留着个好女婿,你老可得抓牢了啊。” 在胖女人的指引下,二人终于见到这家待嫁的大女子。他们掀起门帘进到西头一间矮小屋里的时候,就见一胖女子慌慌的从炉火边起身,见了生人,既不让坐,也不说话,只就呆呆站在炉前不动。原来那女子正在炉子上烤土豆吃。土豆切成薄片,一张挨一张贴在通红的炉身上。女子大概正饿着,炉盘还留有一颗未及撤下的瘦巴巴的甜菜,看来这家人在吃食上并不挑剔。饶是如此,个个吃得异常胖大,显示出生活富足的样子。其实呢?傻子都看得出他们过的是怎样不堪的艰难日月。 李长安早已兴味索然,但碍于面皮,不得不陪宋和平坐下来“求亲”。听胖女人的口气,来求亲的各路人都不少,他们还拿不定主意把女子许给谁。虽然自己的“死鬼”丈夫不着家,可大事上还要看他的意思,她自己做不了主。所以,李长安他们还要等她征求过她的赌徒丈夫的意见后,才能得到答复。现在不急,不妨先处处看。那女子始终不出一声,活像“其母”正在说与她无关的另外一个“旁人”的事。 李长安也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真的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再踏进这家门一次。 到底没有像宋和平预计的那样,轻易的把这家女子说下,他们不得不从这家退出来。出得门来,就听到有人说这家的女子耳朵都有毛病,话也说不利索。这样的结果,却让李长安十分高兴。但脸上,他不能把这高兴表现出来,他假作失望的说,“来也是白来,求也是白求,不如我们回家吧。” 宋和平安慰,“没事儿——别急!还有两家,先来这家是因为这里最近,另外两个姑娘都比这个好。”李长安心说,恐怕这一个是宋和平最有把握说成的一个。龟孙子,就知道糊弄爷爷。 就在宋和平带李长安去第二家相亲未果返回的路上,李长安半道上溜了,怎么也联系不到。 为这事,宋和平很生气,回村后就到处宣传李长安如何亲手搞砸一场“眼看到手”的亲事。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壳对大家说,“那个人,这儿确实不对。” 家人还是要不断托人为李长安说亲事,哪怕一点十分渺茫的线索,也会让他们激动半天,并对此投入大量时间和精力做准备,打提前量。但随着年纪的不断增大,这事儿似乎越见其难。李长安自己却并不当回事,仍是见天的下死力做活,没事可做的时候,就呆在屋里,望着墙壁冥想,果如那些得知他偌大年纪还不成家的人作出的第一反应,“有毛病了。” 过了一段日子,宋和平揽下了一个工程,大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把全村青壮劳力全部招去做活,从年头干到年尾,可能也干不了一半。正是农忙时节,宋和平开出的工资虽然不低,可是能招到的劳力却是不多。急,火烧火燎的急。心里急,嘴上却不急,“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多的是。” 尽管李长安在相亲路上曾放过自己的鸽子,宋和平却想表现得大度一些,不计前嫌,把他从苦思冥想中捞出来。多多参与社会实践,尽早催熟思想,把成家过日子的想法牢牢放进脑袋里。他相信,铁树能开花,朽木也可雕。 李长安答应的痛快,好! 加上女人、加上村里的老弱病残,还有几个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子,宋和平的“草台班子”才勉强搭起来,他不下大苦,该cao的心却都得cao到了,开车接送工人、记工、派活、验收,一直到月底结算、发放工资,全都一个人扛。当然了,这都是小份意思,不用下大力,轻轻松松就能做好。除此之外,宋和平仍有大把时间倒背着双手,在工地转来转去,摆出一个“老板”该有的姿态。李长安倒也老实,干活卖力,说话不多,在别人讲荤话时总要躲开一点,像是怕受到污染。宋和平忍不住打趣,“好我亲亲的爷哩,你几时才能开窍,就是个榆木疙瘩,活到你这岁数,也早就熟透了,你咋就熟不了呢?你这是生生要把人急死啊!” 李长安并不晚熟,非但不晚熟,甚至还有点早熟。早在上高中的时候,李长安就开始“处对象”,对方叫许永娜,一个稍稍有点疯的女孩。早恋在那个年头堪称出格,一时风也起了云也涌了,舆论的矛头纷纷指向他们,各种批评、限令和封堵纷至沓来。他们顽强,百折不回;他们无惧,照样出则双,入则对,yingying挺立成一对校园不死的鸳鸯。校方和家长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折腾来折腾去,这对校园鸳鸯没有被扑杀,反而成就了他们忠情无畏的英名,举校皆知。高考结束后,他们双双落榜,李长安回村,许永娜南下打工。这对棒打不散的鸳鸯,终于在现实的干预下,花开两处。但距离的增大,丝毫不能减损他们的感情。其时通讯有限,能传情达意的方式只有书信和电话,电话费钱,更兼不方便,基本是条死路。于是只能借助邮政,一时书信如雪片一样飞来飞去。李长安痛且快乐。突然有一天,南方再无一纸“相思书”飞来。李长安不安,飞临许永娜打工的城市,却没能见到许永娜本人,问了工友才知,许在一月黑风高夜被人劫财劫色,谁也没想到,她竟因此疯了,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农村姑娘小伙结婚早,从南方回来就不断有人给李长安介绍对象,李长安死硬,不管对方品貌如何,坚决不要。他发誓,一定要寻到许永娜的下落,找到了,不管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也不管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他都非她不娶;找不到,他就等下去,等她如花的笑靥再次绽放在他面前,等她的一个确切消息。或者,干脆不娶。李长安一边干着粗活重活,一边四处寻找许永娜,有时出门一找就是几个月。家人的保密工作做的好,旁人问起,只说去“寻亲戚了”。如此,一捱就是近二十年。李长安对婚事总是抱有抵触情绪,一开始,总是提什么“高标准、严要求”,有点漫天要价的嚣张,以此来堵媒人的嘴;后来眼见找许永娜无望,身边的同龄人甚至那些娃娃辈先后结了婚,只有自己这棵“不老松”还在独撑,才在标准上有所松动,但情况已经不妙,就算他没有标准,也难得一妻。这些情况,属个人绝密,旁人不知。 …… 取笑李长安的“不熟”、“晚熟”,是如今财大气粗的宋和平最高兴的事,每日必修,到了见缝插针的地步。痛快着呢,嘻嘻嘻、哈哈哈。很多时候,李长安对这种耍笑都能坦然受之,他甚至还能故意表现出一点生涩,让大家笑的更彻底、更痛快。 其实当年,和许永娜刚分开那阵,李长安想过继续补习,以便考取许永娜打工的那座城市的某所名牌高校,延续他们赏心悦目的恋情。怎奈李长安的一手字实在不敢恭维,严重影响了他的成绩,甚至影响学习的兴趣,加上当时的家庭条件亦不畅亮,不容他有太多念想。 李长安搞不懂,自己名字里有个女字,按说应该在女事山占尽风流,至少也应该把这个女字写的像模像样。偏偏不是这样,他却在女事上吃尽苦头,永无至境。难道他的女运全被名字里那个安字占去了?李长安有些怨恨的想。 每到月底发放工资,宋和平就拿出卷了边的工资薄照单呼喊,被叫到的人撵上前来,从宋和平手里接过一叠钱,数数,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走开。这是一个喜气洋洋的好日子。李长安却最怵这样的日子,因为这一天是宋和平耍笑他最凶猛的时候,他拿他的签名说事,由此蔓延开去,说到他久不见影的婚事,说到他在女事上的种种窘态。这原本没什么,可当着这么多男女老少,自己的丑态一次次被放大被张扬,李长安就感到脸面发烧,很丢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又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李长安想,等领了工资,再去南方寻一遍,如果确实找不到许永娜,他就开始考虑接纳其他人,尽早过上老婆娃娃热炕头的好日子。 李长安憋着一股劲,想把自己的名字签得受看一点,再不能让狗日的宋和平笑话了——可是事与愿违,李长安三个字再一次鬼划符一样落在工资表上,歪七扭八的像一摊稀泥。特别是那个安字,女部的两边奇怪的扭在一起,看起来就像笔头突然分了叉,走到半途再次合拢,然后又分道扬镳,一股东来,一股西去。 果然,宋和平又开始了,“啧啧,你这个安字咋那么像个干字?像干又不像个干,把腿都叉开了。就你这球姿势还想干!我的个妈呀……” 嘻嘻嘻、哈哈哈…… 李长安窘得要死,偏在这时,手机铃响,是短信提示。这个短信救了李长安,他扭头走开去看短信,是那叫刘燕的女孩发来的,“长安哥,我失恋了,呜呜。”自从在邻省那僻远小村的路口分别后,李长安和刘燕一直保持联系。此一节,李长安不说,宋和平不知。 刚遭受了耍笑,还没从被耍笑的阴影里走出来。但突然,李长安的心情大好,拨云见日般的。此刻,他很想嬉皮士一番,于是他快速翻动手指,给刘燕作了回复:这不是我的机会来了么,刚刚好。然后按下发送,短信就带着他的恶作剧意味,飞向邻省某个不知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