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崔玉兰斗沈凤眠
众目睽睽之下,眼瞧着李平原将要取走神刀。忽闻得风声激荡,震动苍穹,一个人用深厚的内力将声音传送而来:“十方逆首李平原,你还没问过我的意思,怎么可以把鬼哭神刀据为己有?” 李平原触及到刀匣的手指如遭电击般一缩,霍然回首,两眼闪烁着惊疑、愤懑相掺杂的光泽,满含讥诮意味地道:“阁下既已知我的身份乃是十方逆首,还要与我为敌?” “沈虎翼迟早要跟盗贼王一战,恰巧你是盗贼王的人,我在沈虎翼旗下。” 这人一口气说完,从十数丈外平地拔起,还未见他如何动作,身子就已欺近了擂台。 李平原匆匆转身,提剑平举当胸,眉头一锁,随之目中忧色更深,道:“沈凤眠!” 想来这人自报家门,称属沈虎翼旗下,必是沈凤眠无疑了。 丁谨初时离沈凤眠较近,但沈凤眠一掠五六丈,转眼便化作了他眼里一粒黑点。 崔玉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沈凤眠飞去的方向,樱唇轻启,道:“他输了还好,若胜了,我定要他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出手必杀。”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好像是风;她的声音很柔,柔得好似是水。春风一过,拂面即消;流水潺潺,不惹烟尘。 然而宦喻楼却听得很仔细,她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他耳里,他的耳力一向是极好的,否则不会如此年轻就做到了邓府的管家。 “他的身法很快。”宦喻楼面朝擂台,眸子却是撇向崔玉兰的。 崔玉兰点了点头。 “他的武功也很高,至少比你高。你第一次要拿他的时候,连一分把握也没有。” “是。”崔玉兰答道。 “可是你这次却充满了信心。” 崔玉兰没有回答,微微点点头。 “因为他心急,心急的人,总会露出破绽。”宦喻楼吸了一口气,嘴角绽出一丝从容的笑。他的笑容从来温暖如冬日破开寒夜的朝阳,连崔玉兰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就在二人对话之间,沈凤眠与李平原已掌剑相接,足足拆了三十余招。擂台之上,两条人影在掌风剑光中穿梭纵跃,宛如蝴蝶绕花纷飞。 李平原突然让出几步,原地翻转,手里的剑又作大刀之用,使个“立劈华山”。剑锋还未接近沈凤眠,剑气已渗进沈凤眠的皮肤。沈凤眠顿感额头发麻,手足转凉,他不敢硬接,随即向后滑出七尺,避开这股森冷剑气的逼临。李平原占了上风,岂能容许时机白白错过,乃步步紧逼,长剑仍是当作大刀来用,招招不离沈凤眠咽喉。沈凤眠到底不是易与之辈,把全身的劲力凝于手掌,一掌拍在剑锋,将真气源源送出。李平原招式变老,欲要换招,忽觉剑锋被对手粘住,一股大力透过剑身一阵阵冲入自己的经脉。他心下盘算,若催发真力,以硬碰硬,或许能够击退沈凤眠,但难保对方后续未有杀招;若弃剑于地,换掌相持,又恐数十招过后相形见绌。他还未想出怎的应对,沈凤眠又将一股大力排山倒海似的注入剑锋,震得剑身嗡嗡作响、剧颤不已。李平原再也握不住那柄剑,虎口一麻,闷哼一声,撒手急退,方卸下沈凤眠强加于己的大力。沈凤眠的身子如影随形,往前一跨,脚踏玄步,双掌齐推,印向李平原的胸口。李平原不避不退,迎着呼呼掌风,也是双掌拍来。二人四掌相对,势均力敌,以力抗力,一分半会儿伯仲难分。 台下的看客人人屏息凝视,生怕错过了二人每一招的比拼。 “李平原会输。”宦喻楼目视崔玉兰说道。 崔玉兰不答,丁谨却问了句;“宦兄从何而知?” 宦喻楼轻声道;“内力相拼,最耗元气,力弱者伤,恃力者亦伤。” 他的话刚出口,但见李平原的头顶上冒出缕缕白气,汗珠沿着两腮一滴滴坠落。沈凤眠那边当然也不好过,脸上的肌rou因内力的损耗和对方真力的反震而根根抽动。 这时不知从何处暴射出一篷乌光,雨点般打向李平原的后背。李平原正全力与沈凤眠相抗,不能觉察,身受暗器,气力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凤眠趁机飞起一足,击打在李平原前胸。李平原支撑不住沈凤眠脚底透来的大力,落叶卷入狂风中似的飘了出去,直跌下台。 沈凤眠牛一般的喘了几口气,呼吸才恢复平稳,他倒不晓得李平原是遭人暗袭,反而洋洋洒洒、自得其意,以为是李平原是无力对抗自己的内力。 那李平原终是心高气傲之人,虽吃了暗亏,却不好意思声张,由几个亲信手下搀扶着,灰溜溜地走了。 擂台上的沈凤眠的看着李平原这般狼狈,更是得意至极,哈哈大笑道;“盗贼王手下都是一些酒囊饭袋,拿什么跟沈虎翼的从属相提并论。”他的目光往人群一扫,“鬼哭神刀,自今日开始改姓沈了。” “”只怕你有命拿刀,没命离开。“”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令沈凤眠由面相到内心都不舒服,这声音很轻柔,平静中带着一种渗透血液的杀气。 说话的人是谁呢?白道折了那么多好手,黑道之中也不剩下几个上得了台面的角色了,还有谁敢不服沈凤眠?还有谁有把握要他的命?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自擂台上的沈凤眠,转移到了远处一个人的身上。 沈凤眠知道话音源自哪里,他心里清楚,这个人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放过他。 那声音不停不住地叹息着,慢慢道:“沈凤眠,我今日定要留下你的项上人头,好回汴京交差。你若能逍遥下去,我那玲珑玉手的称呼,就得改写了。” 这人的声音尽管很轻,可的确进入了每个人耳里,毕竟在场的看客都明白,江湖上有一种内功叫“天遁传音”,人还在十里之外,便已将声音送达。 “崔捕头,你要取我沈凤眠的首级,没那么容易。”沈凤眠傲然卓立于擂台之上,摊开双手,满脸挑衅的神态。 丁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没有料到崔玉兰已下定了决心,把沈凤眠绳之于法的决心。他侧首注视着崔玉兰坚定而清秀、冷静而可人的脸颊,一种强烈的不舍油然而生。只是一瞬的光阴,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以前从来不曾有过、从来不肯面对的情感——那就是紧紧地拉住崔玉兰洁白无瑕的纤纤玉手,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让她不至于只身涉险。 他如果认定这个想法的话,也许她愿意听他讲话、愿意跟他一生一世。可是他脑子里的念头迅速被二人出身的天壤之别取代,他没有勇气迈出那个关乎两人幸福的一步。曾几何时他拒绝了可以与她长相厮守的机会,想不到世事循环,现在的他仍是做不到克服自己的自卑,许她相濡以沫。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她明明娇弱的像花却便扮作强硬如铁的身影擦着自己的肩头穿过了黑压压的人丛。 “”丁大哥,不要担心我,我一定会杀了他的。到时候我回来找你,你可不要像上次一样,一去不返了。“ 他听着崔玉兰声音里的幽怨无奈,心头一阵刺痛。她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所以其他人听不到。可是丁谨为何觉得,她的话语中有股生离死别的味道? 他环顾四周,极目眺望,竟连她的背影都望不到。她的人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就已离开了他的视线。就如同蜜蜂钻入花海,要往哪里去找? “”崔捕头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丁兄为什么不代她出战?你的武功,本不在沈凤眠之下。“宦喻楼的眼神里透露着一种无法诉诸言语的意思,丁谨看不出他究竟是为崔玉兰惋惜,还是替自己遗憾,抑或二者皆非。 “人生于世,有些事情一旦成为过去,便无法挽留了。”宦喻楼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丁谨的肩膀。 丁谨苦笑不语,他只有苦笑,也只能苦笑。 当崔玉兰的那抹倩影再次现于丁谨黯淡的双眼里时,已是擂台之上。 他又何尝不想牵着崔玉兰的手,泛舟江湖?可是他清楚,一个出身卑微、四处漂泊的男人,是无论如何也给不了一个名门之后的女子幸福的。 于是他拒绝崔玉兰,同时也拒绝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求。唯一可以让崔玉兰彻底忘记自己的办法,就是她无论处身怎样的困境,自己也要表现出无动于衷。这个办法不够巧妙,却能令她对自己绝望。 可是丁谨,真的能欺骗得了自己吗?当崔玉兰性命显忧,丁谨真的可以做到冷眼旁观吗? 此时此刻,沈凤眠在台上,崔玉兰也到了台上。沈凤眠听说过崔玉兰剑法的超卓,不待她拔剑出鞘,左手使出变幻无穷、阴毒狠辣的邪派掌力,右手使出刚猛无比的少林金刚掌力,夹带着匹敌雷霆的气势,往崔玉兰脑门劈下。崔玉兰的衣服被他的掌力激荡得猎猎作响,身子也几近于随风飘飞。但她不肯示弱于人,依仗着身法轻盈,海鸥一般腾空而起,绕着沈凤眠回旋。沈凤眠将一套力能开山断石的少林掌法展开,每次都是贴近崔玉兰的衣角便被他避过。崔玉兰轻功上远胜对手,可拔剑出鞘也是困难至极。因为她置身于沈凤眠掌风的压制之下,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露出破绽,被敌所趁。沈凤眠见崔玉兰只有腾、挪、闪、展的份儿,出招愈来愈快,且每一掌皆以巨浪冲击的巨力施发,意图速速取了对方的性命。 丁谨遥观战局,掌心沁汗,原来洒脱的神色早已不见,眉宇间愁云一片。 宦喻楼瞧了他一眼,说道:“丁兄难道看不出来,沈凤眠已有些力不从心了吗?” 丁谨问道:“宦兄何出此言?” 宦喻楼答道:“崔捕头还没出招,但沈凤眠的招已经快用尽了。此消彼长,再过三十招,倒下去的,定会是沈凤眠。” 丁谨把目光重新抛向擂台,但见沈凤眠出招的快捷已不比方才,掌力看上去也打了个折扣。崔玉兰本来剑未出鞘,还畏惧他势如破竹的掌力。这番见沈凤眠因百招递进仍伤不了自己而心急如焚,致使掌法渐渐杂乱。她念头一栋,计上心来,故意装出气力不支快要倒地的样子。沈凤眠的应对果然不出其所料,便举起双掌,聚力猛劈。崔玉兰身子将倾未倾一刻,将真力运至脚心,再传于脚底,风车似的一转,生生贴着沈凤眠虎口自他肋下穿过。沈凤眠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变招回防,便感到后背发凉。擂台下众人均目睹一道冷艳炫美、直夺日月之彩的亮芒横空骤现,甚至将云朵也映得通明曼妙,直叫人心甘情愿赠与灵魂。 不管是谁,都认为看到这一刹那的芳华,即便生命被其掠夺亦然无怨无悔。 但沈凤眠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倘若他的心神被这道辉煌而凄美的光彩,他付出的代价就是死。 像他这样的人,把活着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只要活着,他就能每天跟不同的女人上床,并醉生梦死;只要活着,他还能白天抢红粉晚上行云雨。 待崔玉兰的剑锋划破他衣裳的那刻,求生的本能使然,沈凤眠竟凝聚全身的真力于双肩。他的双肩就像是导火的芯子,带起他整个人宛如炮弹出膛,笔直地向前冲了出去。 剑锋落空,去势不竭。崔玉兰施展凌虚飞纵的轻功,紧追不舍。 沈凤眠在空中连续改变了十数种身法,也无法摆脱崔玉兰掌里的三尺剑。他的真力已所剩无几,再僵持下去只会授首于崔玉兰的剑下。 “”我早就说过,你的命,我要定了。“ 崔玉兰的话语像一根鞭子在他脸上反反复复地抽打,又像是一条条尖针顶上他的喉咙。 他似乎已亲眼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他仿佛抬起头来映入目里的便是地狱的入口。 崔玉兰的剑已追上了他,已超过了奋力疾驰的他。 前方原本排满了各门各派的看客,摩肩接踵地站着。现在他却发现面前半空悬着一条人影。那人面容清秀,两眸如星星般甚是灵动好看。 当这人进入他眼帘,他的感觉跟遭人迎面浇了一头冰水无异。只因这人正乃一心要他死的京城捕头——崔玉兰。 刺目的剑光就像从九天银河倾泻飞下的瀑布源泉,洗得黄沙狂舞的白虎集明亮堪比海畔。沈凤眠精疲力尽,闭上眼等待着剑锋割破喉管或是斩碎前胸的痛苦淌遍全身。 可是他并没有死,死人的话是不能再次睁开眼睛的。 剑光已去,剑气已散,唯有剑锋还停留在他额头一寸处。 是崔玉兰放弃了杀他之念了吗? “不,绝非如此。以崔玉兰对采花大盗的痛恨,绝不会放过我。”沈凤眠惊魂未定,心里嘀咕道。 他一念方毕,眼角余光往旁边一扫,便注意到一个银装素裹的人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台上。银衣人用两根手指夹着崔玉兰的剑锋,一脸的轻蔑之色。 没有人知道银衣人是何时出现的,没有人清楚他用了什么武功挡下了崔玉兰无坚不摧的必杀一剑。 银衣人的脸色苍白地近乎病态,他的手也是同样苍白。在场的看客们无人知晓银衣人的来历,几乎全部的人都不记得武林中有哪个成名高手是穿银色衣服的。不过银衣人的眼里泛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妖异,显然出身某个隐秘的邪门外道。 银衣人盯着崔玉兰,眼里的倨傲变为无限温柔,道:“我叫银舞,白银的银,舞蹈的舞。” 崔玉兰轻咬玉唇,星眸里流露出敌视的神色,道:“我不管你是银舞还是破铜烂铁舞,总之你跟沈凤眠一伙,就不是什么善类。” 银舞道:“你错了,错得离谱,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那你为何要替他挡我的剑?” 银舞不答反问,道:“你要抢鬼苦神刀?” 崔玉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的话,两位的私仇就不能在神刀大会的台上报了。是的话,便要恕我得罪了。” “好大的口气。”擂台远处的方务庸道,他的内力修为不足以使出“天遁传音”与“”传音入密“”一类的功夫,那银舞自然无法通过嘈杂的声音里听取他的只言片语。 宦喻楼轻轻叹道:“方兄,丁兄初到此地,有许多人不认得情有可原。可你跟随方铁禅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还看不出银舞的来历?” 丁谨问道:“这叫银舞的大有来头?” 宦喻楼道:“不知丁兄是否听过梵音罗刹九重天的传说?” 丁谨勉强笑了笑,道:“在下只听说他们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其他的事情,就知之甚少了。” “实不相瞒,宦某怀疑这银舞乃是其中一人的侍从。”宦喻楼一字一字郑重其事地道,“银舞所显露的武功,与当年他们的招式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