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非真凶手
“我不是凶手。” 丁谨猛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上青筋凸出,衣被尽为冷汗所湿。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一个溺水的孩子刚刚得救。他一眼望向窗外,月亮爬上树梢,苍白的月。 丁谨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被一个满身血污的女鬼追逐,他十分惊恐,只能拼命地逃,拼命地逃,可是无论怎么逃,也快不过女鬼。终于他被女鬼拖住脚,挣脱不得,他扭头一看,那女鬼赫然竟是四月神教的陈蜀月!女鬼喃喃自语,使得梦里的世界无限狰狞可怖,然后他就醒来了,他醒来后才发现这是个噩梦。难道陈蜀月真的已经死了?难道当真是陈蜀月的鬼魂在人间徘徊不散? 他不敢往下想,他知道自己实在想不出一个理由来劝自己相信梦与现实完全相反。 屋内暗黑如墨,觅不得一丝光亮。浊浑飞鼾声大作,睡意正浓。丁谨辗转反侧,换了各种睡姿,终无法入眠,只好披上外衣,迎着钻鼻入耳的朔气,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这么晚了,丁先生要到哪里去?”门侧闪过一条瘦削的人影,正是白日所见的家丁孙玉。孙玉嘴角上挑,一副很不屑的样子。 “睡不着觉,散散步。”丁谨勉强一笑。 “一个人散步,丁先生不怕走丢了吗?” 丁谨笑道:“在下虽然不识路,但庭院里溜一圈,总不能走不回来了吧?” 孙玉道:“丁先生有所不知,很多下五门的盗贼听说鬼哭神刀在府上之后,不停地sao扰。邓公子唯恐诸位遭贼党误伤,特意叮嘱我等在此把关。” 丁谨疑惑道:“神刀不是被陈蜀月盗走了吗?” 孙玉道:“有些盗贼的消息并不灵通,况且邓公子不愿公布太公遇害的事情,所以盗贼为祸仍是猖獗。” 丁谨心下思量,只感诧异。 孙玉道:“如果丁先生执意要月下散步,只好孙某陪同了。” 丁谨见他苍白的脸上眉宇之间散发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浑身一凉,脑中闪过一念:“这孙玉绝非易与之辈。” 一念方毕,忽听得屋檐瓦片传来极轻微的衣袂带风声,孙玉已扬起了头颅,眉宇之间的戾气更浓。 月下两条人影,魁梧高壮,如同蜻蜓点水一般施展身法,一纵即是五六丈的距离。 孙玉手捏剑柄,阴冷一笑,口中发出一声响彻天空的清啸,利刃一般穿破了深夜苍穹的宁寂。 啸声方起,剑光冲天闪烁,已经有四个家丁翻越而来,排成一队,将那两人挡住。 “丁先生,不管是谁都无法自邓府从容进退。” 孙玉目光更冷,活像两条毒蛇依附着丁谨的眼睛,丁谨只觉满身冰凉,暗提一口真气,注视着他,微微点头。 月下两人冷哼道:“你们四个居然敢拦我们,难道不怕死吗?” 那四人齐声“不知耻的应该是你们,沈小虎是不是已落入你们的圈套?” 旁边那人扯了扯他的衣角,这话他本不该问。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回旋的余地。 四人的剑已刺出,剑网迎头便罩。 剑光中夹杂着一声轻蔑的笑:“石豹,石熊,我等早猜到你们会来了!” 那二人回道:“既然知道老夫的名字,还不快把沈公子放了?” “只怕你们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莫非你们已下了毒手?” “他还好好地活着,你们可就没那么幸运了,擅闯邓府者——立斩无赦!” 六人此刻剑掌交击,以快打快,也过了数十招。漫天剑影纷飞,掌风呼啸,也分不清敌我。那二人的武功显然在四名家丁之上,斗得久了,渐渐占了上风。但四名家丁进退有度,攻守兼法,配合巧妙,石豹、石熊二人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他们。 丁谨目注战局,瞥了孙玉一眼,微微笑道:“孙少侠,你若再不施救,你的同伴可就要遭殃了。” 孙玉阴冷的横他一眼,未立即反驳,反而自袖中露出一点刃芒。 丁谨笑道:“孙少侠放心好了,区区在下是不会乱走的。” 孙玉始终不信,盯视着他的眸子,眼神里满是怀疑之意。 但这时战局急转,石豹一声闷哼,两臂回收,口中低吟佛号,又慢慢平推而出,一股无形的气墙猝然生于四家丁面前。四名家丁横剑当道,向前便进,刹那间刺出十数剑,终究不能破气墙而过。石豹见他们进退皆难,继续催发真力,无形气墙仿佛连天接地,将四名家丁笼罩其下。四家丁感觉到山峰巨石般的压力倾泻而来,面容凝重,瞳孔收缩,额头上也有斑斑点点的汗珠渗出,涔涔而落。无形气墙一寸一寸迫向他们,他们毕竟少年心气,志比天高,不肯退不示弱。石豹眼中精光四射,暴喝道:“碎裂金刚!” 四家丁剑尖方随着他们的右臂刺入气墙,气枪居然好像突然绽开的蒲公英,化为了一瓣瓣,破空直划,飞割而来。 标枪一般立于地上的孙玉脸色大变,他疾呼道:“是碎裂金刚···快退!” 可石豹石熊哪里给他们退的机会,同时变掌为爪,五指齐张,轻点瓦片,借势弹起,往四人脑门抓去。 四人听到孙玉的声音,也来不及收剑,但如果急退,不被飞进的气劲碎片割断经脉就会立毙石豹石熊的爪下,灵机一动,往下便倒,手按瓦片,带起一阵劲风,矢石如离弦似的贴着屋檐往前平平地滑去。既避开了“碎裂金刚”,又躲过了石豹石熊的爪力。他们贴着石豹石熊道:“梁上君子,来邓府谋刀,还大言不惭,可知耻乎? 飞出的那时,竟弃了手里的剑,自袖中抽出匕首借势反划。六条人影交错,乍合又分,变为背对背站着。石豹石熊微感脚踝隐隐发痛,丁谨则已看到他们靴上的血痕。 “好迅疾毒辣的剑式!”丁谨心中暗暗称奇。 石豹石熊强压一阵阵自脚踝蔓延全身的疼痛,眸子里射出灼灼厉芒,低沉的道:“十绝剑诀,韩信背水,老夫一时不察,竟吃了暗亏。说,十绝剑魁是你们什么人?” 那四人仰起面来,不胜欣喜。 地上孙玉不屑地一笑,撇着嘴角,眉宇间现出咄咄逼人的戾气,道:“这个问题你们不该问的。”他吸了口气,一字一字接着道,“死人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话音未落,他已腾空掠去,一声清脆悦耳的龙吟,剑锋离鞘,矫若惊虹,不可方物,直取石豹的咽喉。他右手持剑,身法迅疾无伦,动作宛如清泉流出,一气呵成,不带半丝生硬,左手的匕首绽出一点光晕,洒下一抹匹练,也闪电般向石熊的下颚递去。 丁谨看得瞠目结舌,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孙玉。 石豹与石熊纵横江湖多年,反应也是一等一的快,不待孙玉欺身而上,一人两臂一震,浑身格格作响,将一身硬气功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晓得已闪避不及,只能亮出少林寺的绝技,以硬碰硬。那四人见孙玉助阵,翻身飞跃,俯冲而下,苍鹰似的扑向石豹石熊。 五柄匕首,一口利剑,大概换做谁也不能幸免于难。 但石豹石熊已施展开少林寺的金钟罩铁布衫,剑尖刺进他们的衣衫,触及到的似乎再也不是血rou之躯,而是岩石,亘古而来坚硬无比的岩石。 四家丁脸上同时露出讶色,只一瞬,石豹已出手。他用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大韦陀杵”,掌缘侧削,犹带来撼山碎地的千斤巨力,一名家丁躲闪不及,胸膛吃了一记,口喷血舞,短线风筝般倒跌了出去。另外三名家丁欲退,可石熊的掌已逼临,他用的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摩利支天”,五指并拢,千斤巨力一击迸发,三人如同三条置身扑天海浪里的渔舟,连人带匕首,被气劲卷得失去了重心,再也支持不住,摇晃着身子沿着屋檐滚了下去。 只剩下一个孙玉,也只有孙玉卸下了两股千斤般的巨力。 石豹石熊二人的眼里涌现压抑了许久的野*望,他们桀桀而笑道:“谁惹沈虎翼,不得好活;谁惹老夫们,不得好死!” 不待他们说罢,孙玉飞速倒退,两三下纵跃,已到了七八丈以外。 月亮横于三人中间,在屋檐上留下狭长而黯淡的阴影。究竟是明月的手为游子赋诗,还是明月为流血的人儿倾注了相思? 孙玉倒是无谓他们野兽般狰狞的眼神,眉宇之间依然泛着戾气,隔着七八丈目光与之针锋相对,道:“”就算你们杀了我,或者我肯放你们走,你们也走不出邓府大院。从你们闯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变成死人了。 石豹石熊不信,即便换成别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何况他们已经击倒了四个人,无论是谁以众敌寡,也不会轻而易举被敌人的言语迷惑。在他们看来变成死人的,只有孙玉一个。孙玉就像那只落入猎人陷阱的豪猪,而他们是设计罗网的猎人。 可是丁谨相信,他相信孙玉所说的每一个字。他明白孙玉这种人是不会说没有任何把握的话,孙玉够自信,但绝非自负。 轻柔的月光就仿佛月亮香甜的气息,石豹石熊深深地呼吸,感受着杀人之后再将倾国佳丽压在胯下的快感和刺激。 然而晚风中又透露着足以把一切撕裂的杀气,杀气是来自于谁? 孙玉吗? 一抹冷光飞起,直夺月芒之彩,更胜白昼之明。石豹跟石熊情不自禁地仰面,全神贯注地观赏,那是种稍纵即逝的炫丽,那有种摄人心魂的魅力。可是那抹光为什么会携带着一股足以凝结热血的冷厉?冷得让人难以呼吸,冷得让人无力喘息。 然后石豹、石熊感到喉咙一丝凉意,他们的目光掠过一丝惊疑,一丝恐惧,他们全身的力量也在这一瞬间崩溃。刀枪不入、矢石难摧的少林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为何会在一抹光芒面前失去了抵挡的能力? 月光下,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面对着他们,眸子里满是孩子般爽朗的笑意,只是笑容里还掺杂着几分诗人的情愫,浪子勾走少女痴心的魅力:“我叫崔玉兰,是六扇门派往风铃的捕头,抗法暴徒,你们对我的制裁有无异议?” 石豹与石熊不答,死人是不会回话的。 崔玉兰展动身法,从屋檐上轻飘飘地落下,月亮仿佛悬挂于他的脑后,他仿佛从月宫轻摇玉步缓缓莅临人间的仙子,一尘不染、仙云缭绕。尝闻画中有洛水女神,不知可曾有过令天下女子痴狂颠倒的画中男神? 丁谨听他自报家门的时候,先是脸上一红,接着低下头颅,垂首看地。他好像看到这个叫崔玉兰的人就自惭形秽,又好像不是。 可是丁谨突然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蔓延全身,因为已经有一柄刀自背后刺入了他的肋下,他霍然回首,瞳孔张得很大,苦笑与血水同时溢出嘴角:“你····你····居然也在这里?” 背后响起了一个娇媚酥人骨的声音,似挑逗般的笑道:“小女子说过,得罪小女子的人没有好果子吃。” 豆粒大的汗珠自丁谨额头雨点般的疾落,他惨然一笑道:“马芸···马芸·····你很好·····丁某今日居然会死在宵小手里,可笑···可笑······”话音未绝,他已仰面倒了下去,他正倒在崔玉兰的怀里,崔玉兰掠过的时候正如一抹云。可是她美玉般无 瑕无疵、洁白胜雪的面容为什么有晶莹如珍珠的眼泪划过? 崔玉兰怀抱丁谨,一双清澈至极的眸子泛起汹涌不休的杀意,冲马芸冷声道:“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让你下地狱,我不管你是李冀南什么人,戚宗瑜什么人,伤了他,就一定得死。” “丁大哥!丁大哥!” 丁谨已失去了意识,昏迷不醒。 马芸的刀很快,很准,够狠,丁谨的生命难道已走到了尽头? 陈蜀月再也无力向前飞纵一寸,她只能闭上眼睛,等待死神的来临。如果死亡是解脱,那么生命的过程又有何意义?可是她并不想死,她不甘心。 言晓笛的喉咙里发出野*换般疯狂地笑意,他本想将陈蜀月先蹂躏再杀死,但主人不许,主人要他遇上即一击格杀,若横生枝节,死的就是他自己。尽管如此,他还是充满了杀死她的欲望。他喜欢享受杀人的过程,他将杀人看作是一种艺术。尤其是杀成名的人,这意味着他也会因此而扬名。扬名后他可以得到无数少女的青睐,然后他再去蹂躏他们。 可是他快比闪电的送出那一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血花于剑尖肆无忌惮地绽放出诡异朦胧的魅惑? 他定睛一眼把目光投向前方,陈蜀月呢? 陈蜀月已不见。 那么他这一剑刺的是谁,他刺向了哪里? 前方的空间居然一片缥缈,枯木杂草潮水一般的涌动荡漾,仿佛从远古而来,又向远方去。 他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相当于无尽虚空的莫名地方,就如同一脚踏入了梦境。 他的剑刺的是梦,美梦,幻梦;他的人入的也是梦,迷梦,幽梦。 每个人都做过梦,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梦,人一旦失去了做梦的能力,生活在世上岂非太枯燥无趣? 每个人都有自己憧憬的梦,梦是现实的投影,梦里有你想要的,你得不到的,以及你深爱的。 言晓笛明明即将手刃陈蜀月,怎么突然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梦里? 是自己太困了吗?还是自己意乱情迷了? 到底是什么力量无形之中牵动着自己的思绪? 他凝聚真气,尽力使自己的脑海恢复清醒。这时他恍然忆起了一件事情,一个关于某游侠剑客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