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当压抑着冰冷杀意的黑色金属骑士们来到柏林西郊森林边沿时，在它们的对面，德意志新的心脏外围，积雪的灰色残垣断壁间，立着一个个冒雪前来的市民。无论是垂暮的老人还是妙曼的少女，无论是粗壮的中年人还是激昂的青年，人们手挽着手站在残垣间，高举着黑色横幅，上面的白字在漫天雪花中分外显眼，刺进了迪特尔和所有国防军机师们的眼睛：“你们的良知到底在哪？！”

    “少校！我们到底怎么办！！”一张焦急而暴怒的脸从队列最前端的指挥官‘恩赫利亚’通讯屏幕一角跳了出来，座舱里的棕发少年没有理会副官焦急的声音，而是静静的看着窗外人民愤怒的脸，片刻后，他用力一拳砸在通讯屏上，液晶屏幕随着少年暴怒的拳头闪出了一片片五颜六色的斑痕，迪特尔咬了咬牙，对副官下达了指令，然后挥手打开了机体外置的扬声器。

    “急令德意志区国防军将士们！恩斯特等叛逆…叛了人民…事业！”鲁鲁修那断断续续的冰冷沙哑的命令穿过了扬声器在灰色的天幕下回荡，一个个黑色的金属骑士齐声用压抑着愤怒和嗜杀的语调向对面废墟间的市民们传达领袖的意志。站在金属巨人对面的市民们本来坚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疑惑，德意志区国防军对执政官宣誓效忠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些市民之所以冒死前来阻拦“叛军”，一方面是因为对大执政官的崇拜和爱戴，此外他们也难以相信一向表现忠诚良好的国防军会突然叛变，而此刻鲁鲁修的声音更是像一枚沉重的砝码般改变了人们心中天平的倾斜方向，片刻的沉默之后，人墙慢慢的分开了，给这些杀气腾腾的巨人们让出了一条通道。为首的恩赫利亚对让路的人民行了一个平胸礼，然后黑色的金属手臂一挥，带着一群杀气腾腾的金属骑士展开了散兵掩护阵型，四十二架恩赫利亚拉开了一张死亡之网，直朝市中心的政务厅笼罩过去。

    就在国防军进入柏林市区的同时，政务厅楼顶积满白雪的半圆形露台上，惨剧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圆桌旁慢慢品着温热的咖啡，恩斯特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静静凝望着西方，似乎根本不在意站在他身侧满脸焦急指手划脚的中年人。“恩斯特阁下！现在我们手里的装备数量虽然和对手相当，但全都是老式的KNIGHTMARE‘野蜂’！性能根本不可能和‘恩赫利亚’一较高下！”原欧洲警备队副司令肥胖臃肿的脸在微微颤动，他时不时神经质的扭头慌乱的瞄着西面废墟间不停穿梭的黑色猛兽。

    老旧的‘野蜂’是和中华联邦的‘钢髅’同一时期开发的第四世代机体，与当时布列塔尼亚的仿人类关节构造的‘格拉斯哥’设计理念不同，钢髅和野蜂都走了在那时极为盛行的武器肢体路线，放弃了成本高昂工艺复杂的仿生化关节肢体。而一味追求高强度火力和低成本，最后却造成了这种武器肢体的KNIGHTMARE近战极弱，难以适应环境复杂的巷战和山地战，这一点让欧洲联盟在同帝国的战争中付出了血腥代价。大战结束后，吸取教训中华联邦全面改进了现役钢髅，但是在战后军队规模受到黑色骑士团限制的欧洲，鲁鲁修意识到低成本的‘野蜂’已经无法再形成数量优势，所以就为新国防军全面列装了新式的恩赫利亚，遗留下来的老式野蜂如今只用于二线部队训练而已，今天金发阴谋家却不得不把这些军事博物馆里的白色古董重新拉出来，为他那滔天的野心充当棋子。

    “好了，雷诺将军，别忘了这次投资的回报。”恩斯特淡淡的提醒了慌张的副司令一句，然后放下了杯子，毫不在意的说：“将军，你指挥野蜂中队，依据市政厅建筑群在西侧构筑防御工事，外围的作战无需你费心。我想，让野蜂在预备工事的支持下发挥火力，阻滞新式对手也不成问题吧？”秃顶的中年将军皱着眉想了一会，回答：“无论如何，我们的兵力不占优势！您如何保证对手不会迂回穿插到东侧实施围攻？即使有防御工事，在国防军全方向围攻下…”“那一点无需你cao劳。对手选择长距离迂回就等于认输，您以为棋盘上的子只有那几台古董吗？”恩斯特不打算继续和保守派的顽固继续谈下去，他冷冷回了一句。

    “您在政治上或许是天才，但在战场上不过是个蒙上眼的赌徒而已。”原警备副司令被野心家的抢白噎了半天，于是微微恼怒的丢下这句话，大步离开了露台。恩斯特无奈的笑了起来，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如何会同这种当初被鲁鲁修打发回家挖地球的‘将军’合作？“赌徒。没错，我的确不懂军略，但是却有人提供了现成指导。蛊惑人心的恶魔，如今就用你的手法来回敬你的忠犬们好了！”恩斯特将杯中咖啡一饮而尽，笑着拉过了桌上的指挥终端，飞快的敲击着键盘，一窜窜命令随着他的手指飞向这座已经开始沸腾的城市的各个角落。

    同一时间，在柏林西侧商业区里，国防军已经列成了一个巨大的M字阵型，沿着宽阔的主干道轴线朝市中心扑了过来，迪特尔处于M字的中心低谷处指挥，两翼的恩赫利亚也摆出了戒备姿态，这个阵型将预备部队放在了中央指挥官周围，若两侧遭到攻击都可以迅速驰援，同时M字阵也可以更具攻击需求将兵力向中央轴线集中成突破式的三角形，或者向两翼散布成包围战中常用的钳形攻势U字战线，可谓攻守兼备。

    宽阔的威廉大道上，疾驰的黑色巨人们将灰色的积雪溅得到处都是，大街两侧，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静静的看着雪幕中的恩赫利亚们，尽管金属巨人们扬起的雪幕纷纷打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一个人闪躲或出声。迪特尔却没有在乎两侧投来的目光，他正专注的观察着战场，整个M字阵的两翼隐没在大街两旁的建筑群中，此刻平静的街道却让棕发少年心底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打开了指挥屏幕，命令道：“第二和第四小队，各派出三架机体向两翼散开担任斥候，扩大警备范围！对手装备有老式‘野蜂’，很可能会有电磁伪装，斥候发现敌军不得恋战，立即向中央靠拢！”“是，少校。少校小心！！您的侧后方有高热感应！！”迪特尔正专注的凝视着作战屏幕，突然间，部下急切的喊声和不断闪烁的警报信号打断了他的思绪，那短短的一瞬，少年的脑海中只来得及闪出两个词：伏击！不可能！

    可是迪特尔脑海中的‘不可能’这个词却被冰冷的事实生生敲碎了！六发拖着红色尾焰的辐射波动导弹从大街两侧的人群中猛的飞了出来，如同扑向血腥味的食人鱼，从侧后方两翼直指一点聚集而来，那个点就是大街中央M字阵低谷尖端的恩赫利亚指挥座机！七十米的距离在高性能的导弹推进系统下眨眼间就到了跟前！迪特尔猛的推下cao作杆侧过身向左闪躲同时急匆匆的要发射诱饵弹，可是他的座机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一发发要命的辐射波动导弹就已经到了身后！迪特尔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弹头上闪烁的红色光芒，六发暗红色的导弹从左右两侧拼出了一张死神的笑脸，棕发少年的嘴角猛的抽了一下，心一横，准备给副官下最后一道命令。

    就在迪特尔丢下cao作杆打开通讯时，一个黑影扑到了他跟前，那正是他副官汉斯上尉的座机！一旁闪过来的黑色巨人紧紧抱住了迪特尔的恩赫利亚，那六发导弹毫不留情的命中了舍身的黑色骑士背后，刹那间，恩赫利亚黑色的背部装甲变成了暗红，随着中弹点迅速扩散开去，迪特尔呆呆的看着通讯屏幕上那张开始扭曲模糊的脸，几秒钟后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死死地盯着屏幕大喊道：“立即弹射，汉塞尔！赶快…”“来…及了，只要你…死，德意志国防军永远不会被…垮，完成我没做到的…，别了，戴尔。”屏幕里的金发少年扭曲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似乎毫不在意被辐射波动的高温烤焦的头发和脸庞，他淡淡的对自己的朋友和长官道了别，最后的一刹那，两人忘记了身在战场，忘记了上下级之间尊称，只用了朋友间的昵称，一瞬间，通讯屏幕上那张闪烁脸庞消失了，暗红色的融化层已经蔓延到了牺牲者的胸甲侧沿，整个座舱处于可怕的高温中，开始变形的黑色骑士轻轻的推开了怀中的长官，就在两个金属巨人分开的一刹那，迪特尔静静的看着对面那只推开他的巨掌，最后的一点黑色的金属指尖被暗红色占领，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那肿胀变形的暗红色巨人随着一声巨响变成了四处飞洒的融化碎片！炽热的金属雨滴瞬间把半空中飘落的雪花变成了白色雾气，那可怕的雨点透过薄纱般的白雾洒到了两侧慌乱的人群身上！暗红的金属雨带着爆风的高速，被击中的市民们来不及出声就后仰着飞砸在了大街两侧的墙壁上，在围观者慌乱的逃生脚步下，顿时多了数十具被踩得看不出人形的烧焦尸体。

    随着第一波攻击，训练精良的国防军机师们很快反应了过来，街道上的恩赫利亚们纷纷左右闪避，打开了弹道雷达，回过身抬起右臂毫不犹豫的对准导弹发射点扫射反击！一时间星星点点的橘红色枪口火光映亮了阴沉的街道，阵阵弹雨落在大街两侧的人群中，水泥残渣混着碎玻璃四处纷飞，而一具具血rou之躯被rou眼看不到的拳头砸得支离破碎，残肢混合鲜血随着子弹一起飞溅在满是弹孔的墙上，变成了一副诡异的红色壁画。

    “立即停火！大街上的恩赫利亚交替掩护，后退两百米展开散兵阵型，依据建筑群反击！两翼部队稳固阵线，斥候立即归队，警戒房屋！”迪特尔见到纷纷开火的部下，连忙下达了停火令，现在他也猜出了伏击者的战术，这个战例在军官学院里给棕发少年留下了深刻印象，中东首都的废墟中，革命军战士们曾经就这样用血rou之躯挑战过骑士团的钢铁洪流！而这一次在德意志新生的心脏里，少年总算得以见识了这个战术的升级版本！看着作战屏幕中被重型枪弹击碎的导弹发射筒，和地上残肢血泊里那几具一身红外防护服的同时还披着一般市民外套伪装的尸体，棕发少年的脸开始不停抽搐，可是战况却不容许他迟疑，就在命令刚刚下达完，国防军阵列前方主干道大街两侧的慌乱的人群里再次闪出了暗红色的尾焰，新一波导弹群导弹纷纷朝半跪在一座座商店墙后的恩赫利亚们飞了过来，可怕的辐射波动弹头接连砸在水泥墙壁上，在暗红的闪光中扬起一片片灼热的灰烬。

    “少校！这里是第二小队！我们遭到相当火力！前方建筑群中有大量动态目标在急速移动！但无法辨明身份！请求命令！！”一张焦急的脸打断了正在拼命回忆老师教导的迪特尔，他恨恨的用力一拳捶在作战屏幕上，如今的局面，国防军处境远比当初的黑色骑士团更加不利，那些卑劣的伏击者居然披上了一般外套藏在人群中，如果不计代价展开反击，无辜的柏林市民会付出比叛逆者更多的鲜血，更不用说叛军还控制着媒体喉舌，若对手将镇压平民的画面向全国播送，到时候可就是千言万语都难说得清楚了！想到这里，迪特尔不禁猛力握紧拳头砸了一下自己的左胸，虽然他也曾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巷战，可这毕竟是他第一次指挥部下作战，而枪口对面站的还是一群不知所措的无辜同胞，更让少年喘不过气来的是执政官对他的信任和期望！若久拖不决，四周受叛逆蛊惑的军区必然会将德意志国防军当做‘叛军’剿灭；若不顾伤亡展开镇压，那国防军就要面对更多暴怒的人民，为了执政官而无畏死亡的可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军人！无论如何选择，似乎都是金发阴谋家赢了！

    胸口肋骨传来的剧痛总算让棕发少年平静了一点，他忍不住低声喃喃道：“老师，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迪特尔，你疑惑了。我没有对你说过中东战术的应对方法，因为战术永远在改变，可是战争的规律却是永恒的。”杰雷米亚坚毅的笑脸如海市蜃楼般出现少年眼前，看着骑士影子，少年低声沉吟着导师在毕业礼堂里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战争的方法不过是正确运用力量。全面而周详的准备和坚韧不屈的意志就是盾，为你阻绝敌人的诡计和攻势。而出其不意的奇谋和果决的行动则是剑，能穿透敌人的心脏为你取得胜利。记住，剑与盾，缺一不可。”

    迪特尔微微抿起了嘴，“剑，盾。”他看了看刚才被副官座机殉爆撕裂的水泥路面和复杂的建筑群，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绝和嗜杀，他指尖轻弹点开了通讯屏幕，开始沙哑的发布命令：“第二及第四小队，迅速脱离两翼建筑群，向主干道集中，然后和第三小队会合，赫梅尔，你来指挥二、三、四小队，分为两个梯次，步步为营向政务厅推进。尽量运用烟幕弹掩护，将机枪调成单发模式，只准许用精度点射还击对手！第一小队，迅速分散后到战线后方商业大楼西侧集中，归我直接指挥！”少年顿了顿，打开了公共频道和机体外置扬声器，播放了一遍鲁鲁修的命令，接着用冰冷的语调大声道：“全体打开动态雷达！凡是十分钟后没有撤离威廉大街和西商业区的人员，一律当作叛逆镇压！！！”“是，少校！”一个个黑色骑士通过外置扬声器大声回答了长官，很快，这冰冷而充满死亡味道的命令就传入了周围市民们耳中，人们如被沸水淹没巢xue的蚂蚁一般，从房屋和商店里蜂拥而出向四面散去。

    刚才卑劣的伏击让每个国防军机师胸口都充满了暴怒，可钢铁的纪律让他们严格遵守了命令，宽达150多米的威廉大街一瞬间变得沉寂无声，三十多个被怒火燃烧了心脏的黑色骑士万般不愿却毫不迟疑的集结了起来，默默的形成了两个三角阵列，朝东面那个不断用仇恨之火灼痛他们心脏的核心一步步压过去。现在，只有军人那‘绝对服从’的恪令在拴着这些嗜血的猛兽沉重而压抑的步伐，然而，一旦让它们接近市政厅这块血淋淋的肥rou，就再也不会有东西能够压抑它们胸膛里那份快将心脏燃成灰烬的火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