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交易

    经过了血腥混乱的一夜后，阳光再一次拥抱了德意志残破不堪的心脏。冬日清晨淡淡日光洒在柏林南市区一栋破旧的二层木屋里，这座房屋在大战中失去了整个第二层和第一层的大多数房间，却依旧可以从残破雕花窗栏和精心挑选现在却霉迹斑斑的墙纸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虽然不算华贵但却温馨的家。

    此刻黑色的魔王和他的两个骑士，及这座房屋的主人——那对毫不知情的好心姐弟，正坐在残旧的客厅里吃早餐。阳光透过大厅天花板破洞上的透明塑料遮雨板洒在充满划痕的餐桌旁，轻轻的拥着魔王，似乎想用温度驱散那张英俊的脸上的冰冷，只可惜即使是给予万物光明的太阳，也没法照进鲁鲁修·V·布列塔尼亚黑色的心脏。

    此刻的鲁鲁修没有遮掩额角上的可怕疤痕，只是稍微修饰了脸颊，那道暗红色的伤疤给他的脸添上了一分冷酷和坚韧，正如他所言，看起来像是为人民利益而奋不顾身的英雄了。至少这位英雄已经吸引了坐在他侧前方用暗红色眸子打量他的少年，好心少女的弟弟：迪特尔·斯坦因纳。

    魔王没有在意少年的眼光，他静静的读着早报。就如同他早前预料的一般，整个头版都是关于机场刺杀案的报道，但意外的是，昨晚他在酒吧里留下的回礼今天在报纸上却只占了一个极小的篇幅，仅仅提到帮会仇杀，甚至大幅隐瞒了死者的数量和身份，让那场可怕的屠杀变成了一次小小的帮会火拼。

    鲁鲁修微微摇了摇头，一时想不出对手为何要抑制媒体报道酒吧的事件，他习惯性的翻到了广告和讣告夹缝，一则简单的广告吸引了他的目光：“请原谅昨日接风招待不周。承蒙阁下深夜前来谢礼，侍者愚钝，如有失礼还请勿怪。若有兴趣进一步洽谈，请今日上午九点前来海滨公园。——您永远的朋友，紫霞国际旅游公司。”魔王微微一笑，将早报递给了对面的两个骑士，然后开始享用盘子里粗糙的黑面包。

    “海涅阁下，我要加入你们！”鲁鲁修刚刚想拿起水咽下口中干燥粗糙的面包，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突然地声音让他微微惊讶了一下，魔王喝了一口杯中的清水，轻轻指了指额角上的疤痕，用略带悲伤和苍凉的语气对迪特尔说：“残酷的战场不合适你这种孩子。属于我们的责任，我们自己来承担。”迪特尔听到‘英雄’的回答，心中升起了一股敬意，但是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丝丝不服，他站了起来，大声说：“我不认为还有比参加‘少年自由团’更加残酷的事情！所以我有资格加入你们！”“迪特尔！给我坐下！抱歉，海涅阁下，给您添麻烦了。”刚刚端着一盘火腿走进客厅的瑟琳娜听到弟弟的‘自我推荐’，细眉一皱，用指节敲了一下少年的脑袋，连忙向鲁鲁修道歉。

    鲁鲁修听到‘少年自由团’时却吃了一惊，那是欧洲同布列塔尼亚战争的末期诞生的畸形产物，在欧洲正规军已经快损失殆尽的情况下，政府对所有14—18周岁的军人子弟发出了征召令，以保卫‘自由的世界’为名，组织了大批的童军来满足绞rou机一般的战场，而这些孩子的命运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用悲惨的灰烬和残骸填补着不断被帝国侵蚀的战线。

    魔王挥手示意少女不必在意，低声向迪特尔问道：“那么你的父母…”“都死了。他们都是军人，死于法兰西西部的布列斯特登陆战役，死在‘白色死神’手上。”没等魔王说完，少年就直视着他紫色的眼睛大声给出了答案。一旁的瑟琳娜听到这句几乎不带感情的回答，悲伤的低下了头，可是鲁鲁修却只从对面那双冰冷的暗红色眸子里看到憎恨和愤怒，他暗暗赞许了一声，戴着悲伤的面具接着问：“那么后来的自由兵团呢？”迪特尔低下了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回答：“我们的部队参加了巴黎战役。我的座机砸碎了路面，嵌进了下水道里。巴黎之战后我就和部队失去了联络，再也没有见过其余的人。”

    “迪特尔。你知道加入我们意味着什么吗？”鲁鲁修心中已经得出了结论，他用略带悲壮的声音对少年说道。棕发少年用力点了点头，他削尖的脸上带着一丝丝兴奋和期待。魔王满意的笑了起来，他明白日后要组建一支强大的新军队，这些心中燃烧着旧日仇恨的战争遗孤就是最坚实的骨架，“朱雀。谢谢，你在欧洲给我留下的礼物。很快，我就要用这份礼物来招待你和骑士团了！这一次，扭曲人心的不是我，是世界。”魔王的嘴角扯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的微笑，随即他用力拍了拍少年不算宽厚的肩膀，用激动的声音说：“那么你会有机会！用你的力量，我们肩并着肩，一同创造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勤劳的人不会受冻挨饿，而那些不劳而获的寄生虫会得到公正的裁决！为他们的伪善和恶行付出代价！”迪特尔听到鲁鲁修的豪言壮语，暗红色的眼睛中顿时散发出了狂热的光芒，他猛的挺直了身体，向鲁鲁修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瑟琳娜静静的看着一旁高兴的弟弟，她蓝色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担忧，可是却没有多说什么，她拉着少年退出了客厅，只留下魔王和他的两个骑士。鲁鲁修混着水咽下了最后一块黑面包，抬头朝对面正在阅读报纸的杰雷米亚和圣婓说：“怎么样？我的骑士们，那个邀请你们如何看待？”杰雷米亚放下报纸，低声说：“对手很可能因为黑色骑士团的激烈反应而转变了策略。”圣婓笑着说：“或者是反其道而行，故意制造出那个推断来麻痹我们，借机动手。”鲁鲁修听着两个骑士的意见，一时居然也没法分辨出哪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加大。因为他明白，自己对于资本家们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就算自己落入骑士团手里，也没有决定性证据可以指控那些财阀。而骑士团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敏感时期对财阀们大动干戈，所以对手没有必要专门掩饰酒吧的事件。

    鲁鲁修优雅的喝了一口清水，轻轻的说：“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些资本家们自己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当中有某些矛盾，需要借助我们这颗中间棋子来解决，所以用这种方式提出交易。既然如此，我们当接受邀请。”杰雷米亚眉头皱了皱，他见到主君脸上坚定的神色，顿时打消了劝阻的意思，站起来准备去拿自己的装备，可是鲁鲁修却对他打了个‘等等’的手势。魔王放下手中的杯子，对他最忠诚的骑士说：“你留下来保护洛洛，他现在还没醒来。凌云随我去就行了。”杰雷米亚扭头看着圣婓，没有说什么，静静的坐回了原位。黑发杀手无奈的笑了笑，随着魔王出发的手势起了身，两人在杰雷米亚的目光中迎着朝阳走出了破旧的客厅。

    半小时后，柏林北郊海滨公园。鲁鲁修和圣婓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了他们上次见面时恨不得你死我活的游乐场。让他们意外的是，黑发杀手在四周侦查了半天后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埋伏。“欢迎，我的贵客们，我很荣幸能有机会和你这种高明的投资家见面。”一个洪亮而温和的声音传进了鲁鲁修耳中，声音的主人站在一辆停在摩天轮下的车旁边，微笑着迎接两个阴沉的来客。恩斯特稍微举了举双手，示意没有武器，然后迎着鲁鲁修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这是他从小跟养父学到的技巧。鲁鲁修看着那张波澜不惊毫无感情的笑脸，顿时猜出了来人的身份和事情经过，他也笑着对金发青年说：“原来是法本少爷，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直接杀了一个想要我命的人？”

    恩斯特轻松的说：“想要你命的并非是我。请问两位，杀人的恶是由凶手来承担，还是由沾血的刀刃承担？”魔王和黑发杀手都为这句话楞了一下，圣婓瞥了魔王一眼。鲁鲁修毫不在意的对杀手一笑，他扭过头来，眼中闪出了暗红色的CODE，对恩斯特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先来回答几个问题再谈合作吧。”一抹暗红很快染上了恩斯特冰蓝色的眼睛，那张温和的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顺从。

    鲁鲁修看了看四周，决定先了解对手有没有预备什么诡计，于是他笑着对恩斯特说：“你孤身来此，如何保障自己安全？”恩斯特拉开了领口，露出了闪着绿光的颈环，淡淡的说：“这个起爆装置和我的脉搏连接，没有密码强行破坏或者我的生命体征减弱，颈环里和后面车上的液态Sakuradite就会把整个公园炸平。”魔王对那种装置当然非常清楚，于是接着问：“密码是什么？”恩斯特张了张嘴，没有回答。这次鲁鲁修也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居然有人带着可怕的炸弹出行，却不随身带解除的密码，但他很快就想到了这么做的缘故，那就是为了反制对手的逼问手段。如今他也不得不欣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魄力和手段了。

    很快鲁鲁修就了解了恩斯特的意图，这个年轻人身上的野心让他也忍不住咂舌。恩斯特终于从GEASS中回过了神，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个温和的微笑。他不知道魔王已经窥见了他的内心，正准备组织语言套一下鲁鲁修的底牌，可是鲁鲁修却先开了口：“恩斯特。没有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即使是天国中的神也不能。可是，你却可以掌握他人的命运！将人的悲伤、喜悦、希望乃至生命像玩具般捏在手里。”魔王顿了顿，笑着说：“看着别人为了你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而感激涕零，或者从充满幸福的天国一下堕入绝望的地狱，那种极致的快乐就是你交易的目的，对不对？”金发青年听着魔王的话，脸上的微笑也僵住了，嘴角开始微微扯动，在他看来眼前的少年根本不是人类，而是窥见了人类心底邪念而低声呢喃着诱惑之语的恶魔。

    鲁鲁修没有在意恩斯特脸上的惊讶，他继续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那么你所要的一切都可以实现。而你要支付的对价，只不过是将我引见给你亲爱的父亲和那些财阀们而已。”恩斯特沉默了片刻，冷冷回答：“你以为你有本事让那些老狐狸妥协？如果他们死了，欧洲就会陷入混乱。”鲁鲁修笑了起来，悲天悯人的回答：“我所要做的不过是恢复他们心底的良知，让他们放弃那些染血的钞票，一起携手创造一个属于人民的新欧洲而已。”恩斯特听到这句话心底顿时冒出了一阵阵恶寒，但他从鲁鲁修的身上嗅到了一丝莫名的自信，再加上魔王在中东和联邦的表现，让他决定赌上一把。那么就两手准备，如果这个诡异的少年没法达成交易，那就自己就借着他对欧洲势力来一次大洗牌，无论怎么看这比投资都不会亏本。

    恩斯特恢复了脸上的微笑，对魔王伸出了宽厚的左手，鲁鲁修也热情的握住了那只手，两个各怀鬼胎的阴谋家脸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看着彼此的眼睛，这次一旁的黑发杀手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金发青年松开了魔王的手，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袖珍相机和一瓶红色液体，指了指另一侧的废墟，对鲁鲁修说道：“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这里还有一份礼物。”鲁鲁修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圣婓跟上恩斯特，早晨的阳光凝固在三人身上，无言的见证着恶魔和阴谋家的交易。

    午后时分，阿姆斯特丹郊外法本庄园。恩斯特·法本拿着一个大信封走进了永不凋零的郁金香花园，花园如此的温暖，充满花香和人造微风，和外面破旧寒冷的城市完全是两个世界。正在陪父亲喝茶的安娜看到了恩斯特高大的身影，连忙快步迎了上来挽住了他的手臂，撒娇道：“哥哥！你回来了！那个是给我的礼物吗？人家想看看。”金发青年朝少女温柔的一笑，不着痕迹的将左手的信封背到了身侧，用右手拦住了少女，柔声说：“安娜，那是给父亲的资料，都是枯燥的数据和表格。”黑发少女伸出去拿信封的手碰到了青年右掌心里那块圆形的烫伤伤口，她想捧起那只手为哥哥检查一番，可是恩斯特却轻快的抽回了手掌，安娜仰起头看着恩斯特的脸，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如纯洁的宝石，让金发青年一时有些不适，他偏过了头轻声说：“安娜，我和父亲有些事情要讨论，今天下午给你做水果蛋糕好不好？”少女笑了起来，踮起脚在恩斯特的脸侧印上了一个吻，然后走向了花园深处。

    法本倒了一杯花茶递给养子，然后静静的等着恩斯特的汇报。恩斯特从信封里取出一叠照片，照片中的主角是一个躺在瓦砾中满脸是血的少年，那个少年本来充满神采的紫眸如今却一片无神，脸色也苍白的毫无生机。法本认出了那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紫色眼睛，满意的翻了翻接下来的照片和一份‘游乐园事故调查报告表’，赞许的对恩斯特说：“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金发青年从信封里抽出了另外一份材料，递给了老人，低声说道：“父亲，这是我从那个人身上得到的关于骑士团的情报，看来我们已经接近骑士团底线了，我建议立刻召开临时全体会议。”法本看了看情报，他脸上的微笑依旧没有变，抬头打量着养子的脸，恩斯特也认真的回望着‘父亲’，脸上满是担心和焦急。片刻后，法本对金发青年说：“好。那么后天，就在这个庄园举行法本家的家宴。到时候你来主持宴席，是时候让全欧洲为我的儿子骄傲了。”恩斯特笑着对养父行了一礼，转身大步走出了花园。法本静静的看着恩斯特的背影，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今天的养子和以往有所不同。

    安娜见到哥哥离开，低着头走出了洁白的郁金香花丛，敏感的少女刚才也从恩斯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她静静的走到父亲身边，轻轻问道：“爸爸，哥哥这两天到底在忙什么呢？”法本沉默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儿，安娜虽然不谙世事，但却不代表她观察力迟钝，少女从今天的新闻头条和父亲的反应中猜出了什么，她拉住父亲苍老的手，略带悲伤的说：“爸爸，哥哥是我们的亲人啊。所以，不要再让他做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法本微微摇了摇头，轻轻的抱住女儿微微颤抖的身体，低声说：“安娜，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不要太执着的相信某一个人，否则当他让你失望时，你的心会四分五裂。”他轻轻抚摸着少女充满生气和花香的黑色长发，无奈的看着自己那在漂亮的黑发间隐没的枯瘦手指，无论他这一生得到了多少财富，都没法买回时光的刻刀在他身上划下的沟壑，已经没有多少时日留给他来保护怀中的女儿了。

    这个曾经将欧洲掌握在股掌之间的老人微微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半月形银饰项链，漂亮的银坠上镶嵌着黄水晶，充满月亮神秘淡雅的美感。他轻轻推开怀中的女儿，将这条项链挂在少女白皙纤细的脖子上，温柔的说：“安娜。当我不在时，让这条项链替我伴在你身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把项链给其它人。”安娜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痕，笑着对父亲说：“爸爸！不要说那样的话！你，我，和哥哥，我们是家人啊。家人会一直在一起的，对吗？”法本笑了笑，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没有回答最后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