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白眉神
一行人冲风践霜,栈石星饭,旅途艰辛自不必说。好在大家都是少年无忧,一路上倒也有说有笑。 这天刚启程,唐静突然冒出一句:“这老天怎么还不下雪啊?” “下什么雪!你还嫌路不够难走啊!”萧玄衣对唐静是有杠必抬。 “下点儿雪,这山呀树呀就好看多了。” “吊死鬼搽胭脂,死要漂亮。” “你这句话不通啊?” “怎么不通了?” “应该说,‘上吊前搽胭脂’还差不多。” “跳河前搽胭脂不行吗?” …… 两人拌嘴之际,天上渐渐彤云密布。一阵北风吹来,萧玄衣吃了一惊,仰头看了看天:“乌鸦嘴啊!” 开始时只有零落的几片雪花,众人浑不在意,继续赶路。渐渐的,同行的大山悄悄隐去,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唐静逸兴遄飞,信口吟起诗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首诗对几个人来说倒是耳熟能详,包括三等文盲李克用,只是唐静的语音有些别致,不像她平常说的官话。 “你这长安话不地道哈。”李克用质疑。 “在汾河大桥上,她好像就是这种调调儿。”萧玄衣想起。 “这叫‘谢安洛下书生咏’。”唐静的语气有些鄙夷。 “什么下书生什么?”萧玄衣仅听懂三个字。 “你还知道谢安啊?”唐静问。 “夷门的吗?”萧玄衣的“不知道”说得很委婉。 “那你还知道李白啊?” “白哥谁不知道啊。” “李白最崇拜的就是谢安。” 说起李白来,就连萧玄衣都知道,那是一个自认为神仙转世,“天子呼来不上船”的家伙,以他的个性,竟然还有崇拜的人物,这人到底是谁? 萧玄衣眼巴巴地望着唐静,等待下文。谁知唐静卖关子,又仰头吟起诗来:“白雪纷纷何所似,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萧玄衣咽了一口唾沫,顺便剜了唐静一眼,转头问莫聪:“莫大哥,你还知道谢安啊?” “东晋的大名士,淝水之战就是他指挥的。”莫聪答道。 “淝水之战我们知道,你就说说那个‘谢安什么书生咏’吧。”李克用代表大家。 “淝水之战我不知道啊。”萧玄衣反对。 “有空我慢慢给你说。”李克用哄孩子一般。 “这个说起来就话长了。”莫聪开讲。 司马一家在洛阳开基立国,史上称西晋。五胡乱华之后,西晋灭亡,一帮中原士族不甘心被异族统治,纷纷迁移到江南,并在金陵拥立司马家的后人,史上称东晋。 洛下书生咏,就是用洛阳的方言咏诗念文,洛阳为西晋都城,其方言差不多代表西晋的官话,不管哪朝哪代,说官话都是一种时尚。尤其是洛阳书生吟诗的腔调,广为一帮乡下人津津乐道,并群起效仿。 到了东晋,官话肯定不是洛阳话了。随着人事代谢,会说洛阳话的人越来越少。谢安虽然不在洛阳长大,但他会说洛阳话,还会“洛下书生咏”。 谢安有鼻炎,鼻子不舒服时就用手搓,久而久之,搓鼻子就成了他下意识的动作。并且因为鼻炎,他作“洛下书生咏”时有很明显的鼻音。 谢安是大名士,他的作派经常被很多人模仿。人们发现:谢安的洛阳话好学,但鼻音不好学。最后大家仅学会了用手搓鼻子。 后来大家发现,用手捂着鼻子还真能制造一些鼻音,于是“拥鼻”作“洛下书生咏”这种时尚在石头城流传开去,并且几百年来一直为人效仿。 众人听罢这才明白,唐静的声音为何经常有鼻音。唐静连忙辩解:她还真不是刻意学谢安,她是真有鼻炎。 西子捧心蹙眉,反而更惹人爱怜。唐静的声音也是如此。不论谢安有没有鼻炎,众人都觉得唐静的鼻音就是特别好听。加之又听了“拥鼻”的典故,便纷纷跟着唐静学。 大冬天的,拥鼻有些手冷,萧玄衣别出心裁,翻开衣襟,从棉衣的针缝里扯出几撮棉花来,团成两个团儿,塞在鼻孔里。 大家纷纷称赞萧玄衣聪明,然后便跟他要棉花。萧玄衣有些发飘,埋头只顾给众人扯棉花,半个衣襟都掏空了,还是不断有手伸过来。 萧玄衣暗中留意了一回,发现李克用要了棉花之后就垫在屁股底下,然后伸手再要。 “你这是干嘛?”萧玄衣纳闷。 “暖屁股啊。”李克用嘿嘿笑道。 “你跟我要棉花就是为了暖屁股!”萧玄衣大怒。 “不然我要那么多干嘛。”李克用振振有词。 “我襟子快掏空了都。” “那能怨我吗?我要你就给。” “你还有没有点儿人性,这大冬天的。” “有啊,人性不就是见了笨蛋多欺负几次嘛。” 萧玄衣语结,众人哈哈大笑。 …… 一行人策马冲雪,一边跟唐静学“洛下书生咏”。渐渐的,大家都成了雪人。鲁奇老成持重:“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避吧。” “避什么,又不是雨。”唐静率先反对。 “这雪落到身上,时间一长就化了,这大冬天的,到哪晾衣服去?”鲁奇道。 “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咱们不觉得,到明天穿着湿衣服上路,冷风一吹,都得冻成冰溜子。”莫聪也符合。 “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地方避啊?”李克用道。 “那里好像有人家。”鲁奇用手一指。 众人顺着鲁奇的指向看去,路边左手几里之外,果然有几间房子,在大雪里影影绰绰。 既然有人家,众人都再无异言,便下了大路,斜刺里直奔那几间房子而去。 到了近前,众人这才发现,那几间房子不是人家,而是一座破庙。庙门还有,门扇不知道去了哪里?匾额上油漆剥落,也不知道供的哪路神仙。 萧玄衣先进庙里觑了一觑,只见正堂神龛里挂了一幅神像,神龛前有一张香案,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便招呼大家连人带马都进了庙。 大家伙各找地方拴了马,然后抖落掉身上的雪,萧玄衣几个人便打量起神像来。那神像跨马拎刀,赤面长髯,倒也威风凛凛。 “原来是关二爷。”萧玄衣笑道。 “不对吧,关二爷眉毛是白的?”李克用不同意。 莫聪动作比大家慢半拍,此刻还在抖雪,闻言便说:“那神是不是红眼珠子?” “对。” “那不是关二爷,那是白眉神。” “白眉神是什么神?” “是个妖神!” 妖神是干什么的?几个人也没细问,只是觉得,那神像的红眼珠子里果然透出一股邪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