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关宁(十)
虽是辽东禁烟,不过多尔衮与豪格贵为旗主亲王,除了不当着皇太极的面,谁也管不得他们。此时听了索尼的话,两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心头一阵焦躁,叔侄俩同时嗒嗒打着火,两支长柄烟枪燃将起来,不消一会功夫,帐篷内就是烟熏火燎。 索尼忍住呛人的烤烟味道,边咳边道:“两位不必烦忧,破城之计,皇上已经有了。” 两个刚降的郡王正自愁眉苦脸,不知如何是好。那锦州城高防坚,清兵冲不到城下,便被城头数十门火炮轰的七零八落。再加是堑壕、尖桩、护城河,还有祖大寿这能攻善守的辽东大帅于城内镇守,城头上尽是关宁精兵,尚有三四千人的蒙人射手,八旗兵一至城下,那些蒙古射手便左右开弓,射术不在满人之下,是以强攻数次,都不能得手。 此时听得索尼言道皇太极已有破敌之策,两人一时大喜,同时将手中旱烟按熄,齐声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上在我临来时交待,破城之计,唯在外城的蒙人身上!” 眼前这两位都是满人里掐尖儿的人物,只需这一句话一点,立时便了然于胸。多尔衮沉吟道:“早前,我已与蒙人将领诺木齐,吴巴什连络过。他们都不肯降。” 豪格亦道:“这些蒙人虽然都说满蒙一家,又说什么祖大寿待他们不薄,不忍背弃。又说什么要保有蒙古人的荣耀,不能在背后捅盟友一刀。父皇的想头虽好,只怕还是难办。” 索尼笑道:“那些都是场面上的话,如何能当真!皇上说了,明军中的蒙人不过是仗着城高粮多,咱们不易攻入,又有几年的粮草可食用,是以不肯投降。再者说,也是觉得明朝是大国,咱们还是蛮夷小国,他有些瞧不上。这些蒙人与在草原上放牧的不同,虽然还说是蒙古,实则已慢慢汉化了。” 一时间两人都点头称是,都道:“这话对。那些蒙古人多半是说汉话,甚至着汉服,一心相帮着汉人打咱们!若是能攻进去,都尽数屠了!” 索尼一笑,不理会两人的愤恨,只道:“皇上吩咐,将咱们得了传国玉玺还有江南的局势,给几个蒙古副将知晓。命咱们的巡兵和城头上的蒙古兵多说话,告诉他们,明朝皇帝没有功夫来救锦州了,他们的粮草能支持一年,咱们就围一年,支两年,咱们就围两年,总归要围到他们粮尽那一天。此时若是不降,城破之日,无分男女老幼,尽屠之!” 多尔衮点头赞道:“不错,就这么用攻心之法,不信他们不惧!” 当下几人在帐内计较已定,布置人手前往锦州城下,以射书入城,喊话等诸般办法动摇外城蒙古兵的军心。不过十余天后,城内蒙人尽皆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诺木齐与吴巴什等人初时还弹压辟谣,待后来经数次书信往还,两人亦是绝望。此时江南被占,北方农民军虽然诸路明军撵的四处流窜,但一时半会主力未伤,九边并关宁明军或被张伟的汉军拖住,或是在剿灭农民军,崇祯皇帝委实是派不出兵前来关外救援了。 两人思来想去,又被皇太极书信中的:满蒙二族,语言异而衣冠同,是以因守望相助,共伐明国……话语所打动,思虑再三,终下定决心投降。祖大寿听到风声,决意除去蒙古将领,以明将领蒙古兵士。还未及动手,便被吴巴什等人发觉,一众蒙古将军抢先动手,在外城与明军激战。城内明军猝不及防,一时间竟吃亏甚大。祖大寿虽从内城带兵,拼命出来厮杀,却已无法阻止。蒙古兵一时打不开城门,便在城头垂下长绳,多尔衮等人早有准备,一队队两白旗的满兵攀城而上,加入蒙兵阵中,与外城明军激斗。不到两个时辰,锦州外城即告陷落。祖大寿等人退入内城固守。 六千余蒙人并家属投降,并献上外城屯积的粮草,同时在外城向内城呼喝叫骂。祖大寿等人既失粮草,又失军心,再得知朝廷根本无兵来援,万般无奈之下,亦只得投降了事。 自此,崇祯六年伊始,不出正月,关外全辽之境竟归满清所有。明朝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山海关由降将吴襄之子,年方弱冠之年的吴三桂为副将,署理防守之外,在关外再无寸土。而长城沿线的蒙古部落亦全数归顺满人,除了历年来在辽东附近的蒙古人被编成八旗,成为清国的正式部属军队外,草原上尚有大大小小的各个部落奉皇太极为盟主,随时会听令出兵助战。 皇太极成功的解决了自辽阳和赫图阿拉被破,父汗尸骨被掠走,两名皇妃被辱等诸多的不利因素,掩有全辽,收服蒙古,此时关外及大漠万里之地,尽数听从他这个满人皇帝的指令。女真之盛,除了没有占据华北之外,已不在当年的大金之下了,他的声威,亦是远远超过了其父,现下对他而言,只需解决明朝,直面江南张伟的挑战了。 只是明朝在北方尚有几十万大军,除了边军和奉调入内的关宁军外,尚有中原大军、陕军,实力虽远不及八旗大军,却仍需举国之力,方能一举灭之。清兵再度入关,势必不会再退回关内。而此时皇太极却无后来的“借兵助剿,为崇祯复仇”的借口,要成功的对整个北方的汉人进行有效的统治,殊非易事。而除了城池被围,万般无奈之下,也没有明朝大军大股的对满人投降的先例,是以皇太极此时心中虽是极欲入关,只时此时辽东初平,大局不稳,也只得按捺住性子,窥探明朝虚实,准备一击便中,定鼎中原。 明朝在关外全无办法,对江南汉军亦是无法可施。只是此时十几万精锐明军齐集川陕,陕西总督孙传庭与三边总督洪承畴汇集宣大、蓟辽总督袁崇焕及卢象升,这几位明末最有名,也最有才干的文臣领兵,属下尽是白广恩、猛如虎、曹文昭、虎大威这样的大将、猛将,对抗汉军和八旗不成,用来攻打战力极弱的农民军,到是绰绰有余。 这些总督、巡抚、总兵官虽众,此时最受皇帝信重,能力才干亦是不在人下的,自然是三边总督洪承畴。他久在川陕督师,对农民军屡次战胜,若不是明军精兵老是被抽走,陕甘山西一带兵力空虚,他只得固守防线,不使李自成部出陕流窜,便是他的大功一件。张献忠部原本被明军逼在川内,眼见抵受不住,待汉军占据江南,夺取襄阳,张献忠压力顿时大减,连克数城,再次夺了CD。于四川平原募集士卒,训练精兵,屯田驻守,又连开了几个明朝粮库,赈济贫苦川人,一时间竟然声名大好。又打了几年的仗,手下的精兵强将甚众,论人数虽不如大收陕甘灾民的李自成,论实力却是远在他之上了。至于带领众人造反的高迎祥,此时只是在山西陕北各处游荡,躲避吸引明军,以让李自成部壮大之后,占据全陕、山西,待那时再与之会合。 江北九边的大军调了近半至潼关之后,洪承畴便立时转守为攻,连番大战,击毙郝摇旗,俘刘国能,李自成部大溃之后,立时收缩,不敢再言出陕一事。因陕西此时千里赤地,明军早失人心,李自成部虽受创甚重,实力仍是不俗,仍号称有五十万大军。洪承畴不敢轻敌,一直待卢象升与袁崇焕引领着边军到来,几人商讨之下,便决定以赵率教的关宁骑兵为先导,领十余万边军,直扑被李自成占据的陕西首府西安。 李自成原不欲应战,意欲让城别走,只是此时入川道路早被封死,全陕境内大旱无雨,粮食早已食尽,要么渡黄河奔大漠,要么就由陕入甘,环境越加的困难。无奈之下,自忖手下也有近十万能战之兵,再加上十几万健壮陕人,虽没有打过几仗,也没有甲胄兵器,手中大半持的木棍,铁叉,只是倚着人多,要在此地与明军打一场大战,胜之,则可以顺利出陕,局面大是不同。败了,再行流窜也是不迟。为稳妥起见,到底派人抄小道入川,请求张献忠在四川向陕西施加压力,以助他一臂之力。 “诸公,明日便令各营开拔,直攻敌军大营!” 斜阳西下,将整个明军大营映射的金黄一片。洪承畴引领着其余诸临阵的文官,一同在营外高岗上眺望远方的农民军大营,几人虽都是文官出身,却尽是久历战阵之人,如何看不出来敌方大营虽连天覆地,一眼看不到边,却是凌乱之极,全无章法。 袁崇焕在洪承畴还是督道参议之时便已是威震天下的蓟辽大帅,兵部尚书,此时因不被皇帝信重,虽勉强任用,却是在洪承畴之下。洪承畴对他却是不敢怠慢,向他笑道:“袁公,依你看来,明日破敌之策何如?” “不敢,此事由彦演兄做主便是。” 洪承畴见他神情郁郁,竟似对眼前战事浑不关心,因诧道:“破敌在即耳,公竟做此态,却不知是何意?” 袁崇焕看他一眼,心中只待隐忍不说,却也甚敬洪承畴才干,因道:“彦演兄,破流贼易,定天下难矣!” 他负手而立,暮色渐渐掩住了他的脸孔,各人都是文心周纳,胸怀天下之人,哪不知道他话中含意。卢象升因慨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吾辈深受皇恩,自当拼命报效,成则成耳,纵是不成,也落个青史留名!” 又道:“彦演,你在厅门上书: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我见了甚喜,咱们做大臣的,恪守臣节最是紧要。至于其余,不必多说了。” 卢象升的这番话虽是慷慨激昂,忠义无比,各人却又在他话里听出绝望之意。明朝北方调弊至此,皇帝只顾加税,竟信了内阁及兵部胡言,要在九边编练七十三万精兵,需饷无数。于是不顾北方情形,催科吏员不绝于途,偶有县官爱惜百姓,不肯催逼,反而是立时被革职下狱。那些如狼似虎的却偏生得到重用,于是百姓受逼不过,纷纷造反,畿辅、山东、河南,小股的“贼兵”散于四乡郊野,虽不如李自成和张献忠势大难制,却也使原本就严峻的北方形势越发吃紧。自去年年底,河南继陕西后开始出现灾荒,先是干旱,继而又是遮天蔽日的蝗灾,人民无食,饥民遍野,当此之时,朝廷无有赈济,反道是以更沉重的赋税加诸百姓头顶。 各大臣久居乡野,对这种情形自然是忧心忡忡,连连上书,请求皇帝减赋赈灾,却均被严旨训斥,命他们专心剿贼,其余政务不必多管。崇祯已如快输光的赌徒,只盼着能剿灭流贼,然后以这些大兵迅速打回江南,夺回江南财赋之地。而北方是否能支持,江南是否能一战而下,他却是绝然不管了。 袁崇焕久镇宁远,对八旗战力和皇太极的能力自然是心知肚明。此时皇太极攻平全辽,危胁京师,随时能够入关争夺天下。以八旗兵的战力,加之蒙汉八旗的配合,势必如摧枯拉朽般将腐朽之极的明朝政权摧跨。眼前的流贼算的什么,只怕流贼一破,皇帝要么逼他们出征关外,要么往征江南,无论是哪一条路,只怕都是九死一生。 听了卢象升的豪壮之语,袁洪二人对他也甚是敬服,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道:“卢公豪气,吾甚佩服!” 洪承畴却不似他们这般没有信心,在他看来,或许事情尚有转机,凭着眼前这十几万大军,击破流贼后,好生安抚,或北攻,或南下,也未必一定就败。因此又笑道:“剿平张李二贼之后,定要传首天下!以之镇服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北方平定,事尚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