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云上凌霄
梁柱上雕着悬龙,曜石点睛,圆睛怒目。银丝作须,长须飞舞。身上的龙鳞一片扣着一片,迎着烛火,闪着金光。 房梁上刻了浮凤,半合着翅膀,蹲栖梧桐,傲视群莺。绚丽斑斓的尾羽垂下枝头,镀上金粉,透出一股子金贵。 白二眯眯着眼睛,坐在顶好的花梨木扶椅上,将整个凌霄宝殿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回左。巡视完毕,白二偏偏身子,向坐在一旁的黑木头凑凑,啧啧道:“这凌霄殿果真不一般,瞅哪里都是金灿灿一片。” 黑木头靠在椅背上,兀自闭目养神,只当听不到。 一个穿着鹅黄飘带霓裳裙的婢女端着茶杯,莲步轻移,婀娜着腰身,摇摆到白二面前,盈盈一俯身,将茶杯递上桌,低眉顺目道:“二位请用茶。” 那眉黛,浅笑涟漪,我见犹怜。那声音,软香柔媚,挠着人心。白二一边儿身子顿时酥麻。 那婢女再一欠身,摇摆着走了。白二一双眼睛黏胶似的粘在人身上,对黑木头说:“瞧瞧,这才是真真儿的女子若水。咱那几个女儿家,脸蛋不输人,可就是差了那么一股子味道。” 黑木头仿佛老僧入定,还是不搭理他。 白二揩揩下巴,又加了句:“凉夏那脾性也就算个暴躁,若论起彪悍,你家孟婆可谓是冥府第一人。” 黑木头脸上抽抽,忍了半天终于绷不住了,回给白二两个字:“闭嘴。” 白二撇撇嘴,端起茶杯,细细观摩。白玉质地,晶莹剔透,杯底隐了朵千瓣莲,杯里注了茶水,那小莲花便被放大了呈在杯口,做工巧妙,精细别致。白二抿了口茶,吧嗒吧嗒嘴,挤挤眉毛,又道:“这茶杯真是不错,可就是茶水甜腻的足了,有些过,远不如染春泡的碧螺春爽利。”白二放了茶杯,神情颇有些凄怨,道:“这天上一日地下十年,咱来这里估摸也有个把时辰,地下就是将近一个月,也不知道小三怎么样了。” 黑木头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斜着瞥了白二一眼:“白三有判官大人盯着,出不了大事。” 白二点点头,又往内厅探探身子,雕花的大门闭的严严实实,连一丝亮光都透不出来。白二缩回身子:“愁人,殿下进去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看来玉帝那老头长得慈眉善目,骨子里也是个难缠的主儿。” 这句话,顺着风丝儿,从凌霄殿大厅忽忽悠悠吹进内厅,一路钻进玉帝老儿的鼻孔里,玉帝老儿张张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头白发带着胡须梢儿跟着乱颤。 立刻有当职的婢女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举着熏香帕子呈给玉帝。 玉帝拿着帕子蹭蹭鼻子,回身笑呵呵的说:“老人家年岁大了毛病多,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硬朗。” 夜梵长身玉立站在厅中,对玉帝一拱手,道:“普天之下苍茫众生,又有谁人能与陛下比肩,陛下这话实在是折煞晚辈了。” 玉帝将一双小豆眼眯成一条缝儿,捋着胡子笑得颇是受用。 其实将那流光熠熠雍容华贵的衣裳扒了,换身麻布灰衣套上,丢进市井之中,千人膜拜万人敬仰的玉帝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老头。仔细瞧瞧,与寻常老头不大一样的不过是胡子长些,颜色白些,一张脸面光溜些。就好似那白面的rou包子,泛着油光,细细白白,就算是上面的褶也透着滑嫩。 遥想当年,玉帝年轻时,也曾狂傲。气宇轩昂,锋芒毕露,只手拨云见日明,挥袖一指定乾坤。至如今,玉帝花白了头发,蓄长了胡须,一身傲骨磨平了棱角,待人和蔼,笑容可亲。 玉帝老儿端起窗前的一盆应景兰花,扒拉扒拉叶子,摩挲摩挲花瓣,道:“这狻猊的毒气说好解也好解,说不好解也就不好解。****属阴,唯有这至刚至阳之物方能解之克之。”玉帝呼噜呼噜胡须,继续道:“谈起这刚阳之物,还要数这火焰山里的生长了千万年的罹火珊瑚树为最。” 夜梵抬抬眼,问道:“罹火珊瑚树?” 玉帝抖抖眉毛,回了句:“是了。”说罢皱着眉头瞅瞅兰花又瞅瞅夜梵,晃晃脑袋,只道:“可惜啊可惜……” 夜梵在下面负了手气定神闲的站着,等他的下文。玉帝拿指尖蘸了蘸水,一弹一弹撒在兰花叶子上,道:“只可惜前些年火焰山熔浆喷发,将那珊瑚树盖住了,待那珊瑚树从新冒尖,怕是还要等个千八百年。” 夜梵挑挑眉,配合着答了句:“哦?这可怎生是好。” 玉帝摇摇肥短的小手指头:“无碍无碍,若朕没记错,那年王母嫁过来时,嫁妆里的头一件就是个罹火珊瑚屏摆。”说罢抱着那盆兰花长吁短叹:“唉~只是那件嫁妆是她娘亲的娘亲传给她娘亲,她娘亲又传给她的宝贝,这还好说,最主要的是,这屏摆还牵扯着一件陈年旧事,扯着王母的一个心结。这心里的疙瘩一天不解,只怕~只怕她个妇道人家不识大体,不肯轻易拿出手啊。”
玉帝年老之后,千年的沧桑万年的蹉跎没白经历,年轻时那点狠劲儿化作一把小算盘,暗藏心间,打得是噼啪隆冬响。只是坑蒙拐骗的缺德事儿做多了,不厚道的名声早就远播在外。夜梵心下十足十的透亮,面上的戏份还是要做足了,鞠了一礼,接着玉帝话茬道:“晚辈实是急需此物,还望陛下成全。王母娘娘的心结何事,陛下只管开口。” 玉帝演戏演上瘾,推脱道:“这~这如何能劳烦到你身上。” 送佛送到西,做戏做全套,夜梵道:“晚辈之力绵薄,但若是能帮上忙的事,定当全力以赴,还望陛下不要推拒。” 玉帝的小眼睛里瞬间爆出精光,将那盆兰花丢回窗台上,伸手挑了缕胡子捻捻,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朕便直言了罢,有件事情一直是王母的心头之痛,这事也的确只有阎罗冥主可解,此事一定,那借罹火珊瑚之事绝不成问题。” 。 蒙白的漆黑夜,蒙白的弯牙月。蒙白的染春和着麟儿,一边坐一个,将白三团在中间。 白三手捧一杯凉茶,小抿一口,睁着半瞎眼,抬头赏一赏那蒙白的小桃花。淡粉的花瓣变了烟白,簇在枝头,白茫茫一大片,缥缈虚无,散着朦胧的美感。 染春和麟儿四只眼睛巴巴的紧盯着白三,白三竭力漠视背后这两道扎刀子般的目光,低头再抿一口。喝的急了些,茶水顺着喉咙呛进气管,白三捂嘴猛咳了两声。染春从一旁探过身来,拿走茶杯,拍拍白三后背,一脸的担忧,道:“小三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别憋着,有什么就说出来。” 麟儿也从旁边凑过来,眼圈红红的,眼角还犹自缀着泪珠,一把搂住白三脖子,小脸在白三颈侧蹭蹭,扁扁嘴,道:“白叔叔,你别这样,你这个样子麟儿心里也难受。” 说罢又紧紧手臂,更用力的抱着白三,再开口时声音已带着哭腔:“你眼睛不好使,以后麟儿就当你的眼睛。你想去哪里麟儿就带你去哪里,你可不要再自寻短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