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小小解难
过了几日,果然有进城的乡亲回来说衙门跟前出了告示,说是官府体恤施州百姓生活艰难,供养读书人辛苦,若是家有秀才的,按人口不等给予不同档次的免税。 人口在十人以下的,全家免之;人口在十到二十人的,免半;人口在二十人以上的,免一成。 当时衙门跟前就闹成了一片。有那精打细算的,立刻板着指头算自家能算第几等,也有那心存疑虑的,拉着衙役问个不停。 消息传回来,赵老大听着虽然跟自己最初知道的有点出入,但好歹也证实了自己所言不虚,立刻得意洋洋地说道:“听听,衙门有榜文出来了吧?早告诉你们了,还不相信!”王氏便往他碗里夹菜:“快吃吧你,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一边说,一边朝赵李氏那头努了努嘴。 赵李氏脸上阴晴不定。一听这消息,她心里就算计开了,自家这个情况,老大家五个,老二家算全下人竟有七个,老三家四个,再加上自己,就是十七个人,恰好是中等免半的。心里就有些恼火,若是老二家没回来,拢共不过十个人,除开大妞、二妞、五郎这几个小的,不是正好就在上等全免的里头? 啧啧,不对,若是没有老二,这家免的哪门子税?说起来应该算是托了老二这个秀才的福,可他那个房头人也太多了,赵李氏越想心里头越不舒服,看着陈氏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样子就有气,索性顿了碗回了房。 一桌子人立时住了嘴,这老太婆又是闹的哪一出? 天赐、天佑两个却松了口气。 自从回了施州就要求大家伙儿一块儿吃饭,可是男女同席也就罢了,居然父亲也不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了,吃饭的时候大伯娘、大伯都说得欢畅,天赐那个恶心啊,瞧那唾沫星子飞的…… 毕竟是个半大小子,下晌开讲没有多久,天赐腹中便传来声响,惹得天佑在一旁捂着嘴咯咯笑。 赵明礼正在一笔一笔教其他蒙童写字,听得笑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儿子,当即就拿了戒尺要打他。天赐赶紧回护:“先生莫打,都是因着我的缘故。” 心里欢喜两个孩子知道相互包容,赵明礼还是挎着脸问:“那你倒是说一说,如何是因为你的缘故?” 天赐还未开口,天佑便抢着说:“不关哥哥的事,都是我不好!” 赵明礼的戒尺便落在桌上一声脆响:“未曾问你,答什么话?紧这一条也该打上一尺子。” 见先生发怒,学堂里鸦雀无声,其他蒙童虽不敢说笑,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尤其孙狗蛋、孙狗剩两个,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天赐兄弟两个涨红了脸,日日与同窗混做一路,男孩子又好强,此时更是觉得脸上无光,两个孩子都咬着唇低了头不吭声了。 赵明礼更气,这板子还没打在身上,便是这样一幅模样,日后若真是在外头受了什么,也是这般死扛着不吭声么? 捉了天佑的手,戒尺刚刚举起,忽然门外小小唤了声:“老爷!” 听见是她,赵明礼只好又放过天佑,出来问到:“何事?” 小小低着头回到:“老夫人请您早些回去,特特遣我来告诉您一声。” 这算是个什么事?赵明礼“嗯”了一声,回身进来又捉起天佑的手要打,小小又唤:“老爷!” 赵明礼带了怒气出来,呵斥道:“又待如何?” “老夫人说了,叫您最好现在就回去哩!” 赵明礼无法,只得回身给学童布置了课业,当先往家去了。 天佑这才松了口气,出来见小小还没走,便一步三跳地跑了过去,似模似样地一礼道:“小生这厢谢过救命之恩了。” 小小赶紧躲了,没好气地说到:“你当我是救你来的?本就是老夫人叫老爷说事哩!” 天赐收拾了东西出来,不理会后头哄笑作怪的村童,三人便沿着村中小路家去。走到溪边,小小叫他俩下去,从怀里掏出几个烤熟的洋芋递了过去:“喏,刘mama知道你俩肯定没吃饱,特地叫我送这个来的。” 天赐吃了一惊:“那你还说是奶奶叫父亲回去?” 小小摆摆手:“那也没错。我刚出堂屋,被老夫人叫住了,吓我一跳,还以为被她发现了哩,谁知是让我叫老爷回去,我就顺便说了呗。” 天佑早就接了剥皮吃起来,嘴里含着东西含糊道:“你这顺便简直太是时候了。” 天赐也确实饿了,一边剥皮,一边问小小:“奶奶可说了是啥事找父亲?” 回想了一下,小小猜测道:“她没说,我也不晓得,不过估摸着是跟那免税的事儿有关吧。” 小小确实没有猜错。赵李氏还没算计清楚如何避这税更划算,赵老大又跟她说,有人托请说了,想跟赵家一处算这税赋,若是能免,就将免掉的一半送给赵家。结果赵李氏算来算去,怎么着全家都是在二十人以下,十人以上的框框里头,甚是为难。赵老大便出主意,老二不是跟学正大人相识么?不如让赵老二跟学正大人说一声,将自家算在十人以内的里头。这半成而已,对官府也没甚特别大的区别不是? 这个法子赵李氏听了觉得特别好,当时就坐不住了,正好见小小出门,以为她要出去做耍,便叫她去把赵老二叫回来,若是赶得及,便早些去府城一趟将这事办了。 赵明礼回来一听是这个事,顿时头大如斗,忙忙摆手道:“这个可不行。” 不等赵李氏撂脸子,赵老大就不高兴了:“多大点子事,二弟你推脱个什么?咱家这状况,人多田少的,每年那税粮一交,青黄不接的时候娘都得吃野菜哩。你是在外头花天酒地习惯了,看不上这几个粮食我知道,可这关系着咱一家老小的肚皮哩,你也不乐意去低声下气求人?” 赵李氏便沉着脸哼道:“你二弟这是翅膀硬了,也不在乎我这个老婆子的死活了。” “娘,你这话说的……”赵明礼只有叹气,还是耐着性子给他们解释:“这户籍人口,各地知府衙门里头都是备着案的,哪里是想合便合,想分便分?那让别人跟着咱家户头交税粮的事情,赶紧别提,这么天大的笑话,闹出去咱全家脸都没处搁呢!”
赵老大便回头对赵李氏说:“娘,你看二弟不愧是衙门里头经历过的人,心里清楚哩。可人家都说了,户籍那块儿人家去改去,用不着咱们cao心。” 赵李氏将眼一瞪:“听见啦?不用你cao心这个,就让你去跟王大人说一声,咱家本身就只得减半那个框里头,就给咱挪到全免去,不过大人一句话的事情,能费多大点事?” 多大点事?先不提这人情得有多大,也不提人家卖不卖这人情,只是这件事,便是一个把柄,一个污点。赵明礼********还要考举人做官的人,哪里能容得了这些个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去? 可这种事情他跟母亲和大哥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犟性上来了,梗着脖子就一句话:“那也不行,不去!” 气得赵李氏随手就把茶碗丢了过去,洒得赵明礼一身的水:“你这个孽畜,这是想气死我是吧?” 赵老大赶紧打圆场:“二弟,看你把咱娘气得!这么些年,娘容易么?你自己说说,你这才回来多久,把咱娘气了几回了?你那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孝为百善之首也忘记了?” 听见堂屋的响动,西厢阁楼里的陈氏和后厨的小李氏、刘mama都探出了头,见是赵老大伺候着老太婆在找赵老三的岔子,小李氏和刘mama对看一眼,缩了回去。陈氏攥了攥拳,还是进了屋,随手拿帕子攒着赵明礼袍子上的水渍,也不吭声。 待得赵李氏面上怒气平息了些,赵明礼苦口劝道:“娘何必管人家的闲事,咱家算下来虽有十几口子,但是小一辈的都还不算成丁,这样合计下来,咱家恰好在那十人全免之内。若是让别人家跟着咱家户头一块儿算,既是提携了这家,就不能忘记了那家,再怎么也不止二十人了,您算算,是全免合适,还是免一成合适?” 赵李氏一时没反应过来,赵老大就转开了心眼子,低头默算起来。看他这副模样,就是后头进来的陈氏也明白多半是这位大伯子又在老太婆面前嘀咕什么了,撇了撇嘴角,觉着腻味。 小小看着天赐兄弟两个吃完了洋芋,又细心地拿帕子帮他们把嘴角、手上的灰擦洗干净,这偷吃也是门技术,总不能刚进大门就叫人发现了吧?天佑笑嘻嘻地不以为意,天赐却红了脸避开了,自己接了帕子过来擦。 几人收拾好了刚刚上到路上,便碰到了大郎和二郎。大郎背上背着二妞,二郎背着猪草筐子,满满一筐子猪草压得他腰都挺不直了,见了他们还要调笑:“哟,今儿逃学了?看不我不告诉二叔,打折你们的腿去!” 大人们之间如何不提,几个孩子已是熟络起来,小小过去哄了二妞下来牵着,大郎便接了二郎的猪草筐子,几个人笑闹着朝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