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罪人的一天
待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马场。 军营里的马匹，作战后都要送到马场。这里，负责照料所有的战马。 我站起身，刚一迈步，却觉得脚步异常沉重，同时，还伴有铁镣哗哗作响的声音。 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脚被人用铁镣锁住，明显，是为了防止我逃跑。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自己体内的情况。 内脏有一定程度的损伤，不过还不至于丧命。 伸出右手食指，指肚上有一处伤口。我暗笑，也不知道夜阑什么时候替我驱的毒。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下毒的罪名，已经让我背了，不然，也不会把我扔到马场，脚上，还拴着铁镣。 “醒了就去喂马，耽误了战马吃草，谁也保不了你。”一圆脸士兵说道。 是在说我么？我想开口询问，可是，我发出的声音，只是啊啊的呕哑之声。 这是怎么了？我又尝试了几次，仍旧说不出话来。 原来，我被毒哑了。 即使夜阑为我及时的驱毒，我依旧被这毒药毒哑，难怪，塔娜那么自信，能让夜阑束手无策的毒药，也是比较难得的。 “还不快去！我看你是找抽！”另一尖脸士兵举起马鞭，朝我抽了过来。 肩膀蓦地挨了一鞭子，我浑身一抖，连忙冲那尖脸士兵点头哈腰，表示立即就去。 喂马的草料在哪里？我四处找了半天，也没看着草料。 尖脸士兵不耐烦走过来，马鞭高高地扬起，随后，我的胳膊，后背，又挨了四五鞭。 我连忙伸手护住头，尖脸士兵不悦地喊道：“就该把你这毒医千刀万剐！若不是沸将军为你说情，主帅岂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 沸大叔？竟然是沸大叔替我求的情。 我连忙放下护脸的手，抬头想问那尖脸士兵沸大叔如何替我说情。 一张嘴，发出的又是啊啊的呕哑之声。自己已经哑了，一时，还真不适应。 我这哑巴，又惹得尖脸士兵生气，抬手又给我一鞭。 没防备，右脸生生挨了这一马鞭，火辣辣地疼。 我被打得连连后退， 尖脸士兵似乎还不解气，却被那圆脸士兵拦住。 “让她吃些苦头便可，不然打晕了她，反倒让她有机会偷懒。”圆脸士兵劝说道。 我抬头看向那圆脸小兵，他见我盯着他看，不悦地皱皱眉头。 “草料在马厩后面，你快去把草料抱来，放到马槽里，等骑兵打完仗，马匹就要回来吃草料，你别磨磨蹭蹭的。”圆脸士兵对我说。 听了圆脸小兵的指示，我连忙跑去抱草料。 九渊共有两万骑兵，战马，则有两万五千匹。 而跟我说话的那两个小兵，负责五百匹战马的喂养。 抱了一个午的草料，我的两只胳膊有些吃不消，双手也被粗糙的草料扎得伤痕累累。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我识时务地继续劳动，没有上前同那两个小兵一同吃饭。 那尖脸士兵如此痛恨我，若是此时上前，岂不又要挨鞭子？ “滚过来。”尖脸士兵瞪着我，不屑地说。 我连忙放下手里的草料，来到他跟前，恭敬地站好。 表面上很恭敬，但我眼角的余光则扫向粥桶。桶里的粥就剩个底儿，主食馒头被他们俩吃了个精光，连渣都没剩。 中毒之后，我连一粒米都没进过，又搬了一上午的草料，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是你的午饭，吃吧。”尖脸士兵冷笑着说。 看他冷笑，一时之间，我怀疑他是不是往粥桶里吐口水了。 无暇顾及那么多，反正自己也没亲眼所见，就别恶心自己了。要是不吃这点儿粥底，恐怕就要等到晚饭了。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抱着粥桶，却不知从何下手。 没有碗，没有勺，难道用手吃？ 见我这尴尬的样子，尖脸士兵哈哈大笑。 “吃！”尖脸士兵蓦地收了笑，冷言道。 我垂下眼睑，伸手到粥桶里，费力地捞着米粒。 本来这粥就稀，因为有主食馒头，馒头太干，所以才配了一碗稀粥。再者，那尖脸士兵故意为难我，把米粒捞得差不多了，原本就稀的粥，现在已经成了米汤，星星点点的米粒伴在其中。 偷偷地看了眼尖脸士兵，见他脸上怒气愈加浓重，我连忙搬起粥桶，像喝水一样喝着这粥底。 大大的粥桶，配上狼狈的人，格外引人发笑。 果然，尖脸士兵的嘲笑声响起。我心里一松，看样子是不用挨打了。 “吃完了，把粥桶和碗都刷干净！然后继续抱草料！晚饭之前填不满马槽，剁了你这双手！”尖脸士兵恶言恶语，随后，为了证明他这句话的力度，扬起马鞭朝我抱着粥桶的手用力一抽。 手背顿时一道血痕，手一松，粥桶嘭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尖脸士兵大笑着离去。 我低着头，手脚麻利地把他们用过的碗筷收到粥桶里，拿去清洗。 那圆脸的小兵看了看我，从怀里掏出两个馒头放在地上。 “吃完就去干活，别偷懒。”说完，圆脸小兵起身离开。 我抬头看着他，发现他的腿有些跛。 捡起地上的两个馒头，收好。拎着粥桶去清洗。 到河边洗碗的时候，我连忙掏出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口干了，就喝几口河水，幸亏是夏天，若是冬天，不知这水会有多凉，我在心中想。 瘟疫事件发生之后，九渊派人把水源查了个彻底，后来又派人严密看管，所以现在，这河中的水可以放心使用。 刷完碗，赶忙回到马场干活。 又忙碌了一个下午，终于把马槽填满。 等临近傍晚的时候，我听到远处的马蹄声传来。 看那尖脸圆脸士兵纷纷站到一旁，我也连忙站在他们身后。 骑兵们打完仗，都要把自己的战马送到马场相应的马厩中，这样，可防止混乱。 远远地看去，那为首骑着战马奔来的，正是九渊，他左侧是夜阑和沸大叔，右侧则是偃月墨阳，身后跟着一群身穿盔甲的骑兵。 骑兵渐至，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 一群骑兵把马拴在马厩，便纷纷离开去吃晚饭。 九渊几人拴好马，往回走。我前面的尖脸圆脸士兵低下头，恭送九渊。 而我，趁机抬起头。反正我在他们身后抬头，他们两个也不会知道。 抬起头，正遇到九渊扫过来的目光。 我轻蔑地看看他，随后，把目光移向其他人。 沸大叔也在看我，那双牛眼中有着关切之色。 偃月皱着眉，想要冲过来找我，而墨阳拉着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夜阑看向我的目光，有些愧疚，大概是因为没能完完全全地解掉我的毒而惭愧。 九渊他们远去，我又适时地低下头。 直到我前面的两个士兵去吃饭，我才抬起头。 过了一会儿，见他们两个吃得差不多了，我才过去，恭敬地站在他们面前。 “吃吧。”尖脸士兵施舍地说道。 面前同样是粥底儿，清得可以当镜子照。 不过尖脸士兵倒是没再为难我，估计他忙了一天，也累极了，起身离开休息去了。 圆脸士兵为我偷留了吃的，两个馒头，再度摆在我面前。 我朝他一低头，表示感谢。 圆脸士兵当作没看见，也离开了。 到河边洗完碗，我看向河水中的倒影。 河中的我，头发刚长到与耳垂平齐，右脸一道伤痕红通通的，手上，肩膀，后背，同样火辣辣的疼。 就着河水，洗了把脸，疼得我直吸气。 肩膀，后背的伤口暂时没法处理，我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回营地休息。 这样的罪人，是没有帐逢的。在身下铺了干草，躺在上面，仰望夜空，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当然，如果后背的鞭伤不疼的话，就更好了。 过于劳累，这一觉，睡得很实。 半夜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在摇我。睁开眼，却见是偃月。 “青环，跟我走，我送你出军营。”偃月抓着我的手，说道。 我摇摇头。偃月不过是九渊的随从，若是私自放了我，违反军纪，下场必定凄惨。 别说是偃月，就连我，不也…… 算了，还是不想了。 偃月见我不肯，便想强行带走我。 我拽着她的手，在手指在她手心书写：军法不可违。 然后，我又指了指自己脚上的铁镣。 再次对她摇了摇头，却看见，一向威风凛凛大气十足的偃月，眼中竟含着泪花。 我继续在她手心写：别哭，我自有办法。 随后，我推了推偃月，让她离开。 偃月问：“你真的有办法？” 我点点头，写道：时机未到。 再三催促下，偃月总算是离开了。 是啊，时机未到。我平静地笑着。 此番变故，让我明白了很多。 相恋之人，总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的付出，未必会得到同等的回报。我不是圣人，无私奉献，我做不到。 现在的情形，又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谁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 众人皆以为，我是九渊的附属品，不能帮他改朝换代，不能替他上阵杀敌，不能事事替他考虑，不能接纳塔娜明敏…… 他们想得对。现在，我也认为自己的确是件附属品。 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朝闻夕死，足矣。 九渊，我不怨你，但是，我瞧不起你。 翻了个身，我再度入睡。明天，还要抱草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