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对等条件

    也难怪自己会对这少年产生相熟的感觉，在她尚未出阁前，身边的确跟过一个叫“池瑞”的小厮。若她没有记错的话，他出现的时间，应当是自己被秘密送进北邙山的那一年。

    当年她千辛万苦从北邙山逃出去后，就是被这个少年给抓了回去，交给了家主发落，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池瑞”，那个时候她也才十岁。

    按照她如今的个头，池瑞不太可能还在她的身边。

    难道是自己记错了时间？

    “走！”沈青钰的疑虑一划而过时，那池瑞也在恍惚了一瞬后，立即拽了她的衣袖，拉着她，不容分说就朝那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沈青钰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加上早起赶路耗费了大量的力气，此刻哪还有力气跑，整个人几乎是被那少年拖着往前走。偏那少年对此视若无睹，一语不发地快速向前、向前，好像身后真有魔物追赶一般。

    沈青钰虽也能感觉到来自土丘地带的强大威压，但经过了昨日那番闹腾后，她猜测那些雷鸣和威压多半是这土丘地带的某种惯常现象，就像人困了打瞌睡、累了伸懒腰，是一样的道理。没必要为此吓到这等地步。

    若说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应该是那一堆死尸和骷髅。

    显然，那些人是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中中毒而亡的。

    很可能，是死在了睡梦里。

    想到这里，沈青钰打了个寒噤，惹得池瑞皱眉睨了她一眼。那一眼里，之前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反而多了几丝不耐。

    “快，这边！跟我来！”

    前方的树林，闪出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年纪与她相仿，穿着淡青衣衫，梳着双螺髻，沈青钰一眼认出，若这少年是“池瑞”，那这丫鬟便是“素寒”了。虽说与记忆中的样貌有出入，但看样子只是长大了一些，别的变化不大。

    见他二人已经脱离了土丘地带，素寒的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一面继续开路，一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沈青钰，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丛林看不到边际，方才明明瞧着那山脉很近，跑了一段路后，却感觉那山好像远在天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达。

    三个人闷头跑了许久，直到看见沈青钰脸色越来越白，紧紧地抚着肚子，额头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显然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池瑞才叫素寒停步休息。

    沈青钰累极，也不顾什么大家小姐的形象，手脚一软，倚着一株参天的古树就瘫倒在了地上。

    “四小姐，四小姐？”

    不知睡过去多久，模糊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沈青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简陋的房间里。

    池瑞见她醒来，立刻对窗外喊：“素寒，把药汁端进来。”

    没多久，素寒推门而入，冷冷不发一言，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径自递给池瑞。

    “喝了这些药，四小姐好好睡上一觉。”池瑞说着，把药汁放在了床头的矮桌上。

    沈青钰本打算问问这是哪里，她睡过去了多久，他们是怎么把她带过来的，那片丛林一望无边，应当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不料话到嘴边，就见两人已经走了，还把房门带上，一副完全不待见她的冷淡样子。与之前他们发现她时的神色，已不可同日而语。

    咔咔咔，一阵熟悉的锁门的声音清晰传来。

    这丫鬟和小厮明明白白地软禁她！

    沈青钰一下子睡意全无。

    这一切与十岁那年被重新带回北邙山拂云谷所发生的情景何其相似。

    这床，这矮桌，这房间……依旧是前世的样子。就连那扇在她逃走时被撞坏的木窗，尽管已被修补，依旧还留有几条裂缝。

    不出意外，三五天之后，家主得知了她逃跑未遂的消息，必定派了人将她接回去亲自管教。从此，她的人生就一步步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必须阻止！阻止池瑞和素寒，阻止他们向家主报信！

    倘若这一步未走好，那这第二次人生从一开始就会输在起跑线上。

    当然，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愚蠢，被抓回拂云谷之后，还几次三番地试图逃跑，以至于两个下人也对她无计可施，这才回禀了家主接她回去。

    即便拂云谷的日子再难过，那也比回到家主身边强上百倍。

    “啪——”沈青钰喝完药汁，顺手将碗碰翻在地，手背不小心擦过碎碗片，立刻溢出血来。

    “有动静，快去看看。”低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当房门被池瑞推开时，沈青钰正蹲在地上收拾碗片，地上血迹斑斑，甚是触目。

    “别动，我来！”池瑞飞奔过来，撕下衣角，娴熟地将沈青钰的手包好。

    “四小姐，你这是干什么？”素寒自后面跟来，眉头蹙成了一团，“到底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们？”

    “素寒！”池瑞道，“你别忘了，她到底还是沈家的四小姐。”

    “我偏要说！小姐又怎么了？”素寒冷冷地道，“家主若真的看重她，怎会把她禁在这里不闻不问？反正迟早是要被送走的。早一日送走，我们也好早点回府里去。”

    “回府？”池瑞收叠好碎碗片，看了素寒一眼，“你我失职，让四小姐失踪了两年，这件事，如何向家主交代？她是沈家常字辈嫡出的小姐，灵根又如此特殊，家主若要发落她，那也得先问过族长的意见。”

    沈青钰心头一沉，两年？十岁那年逃出了北邙山，可她记得，明明逃出山的第二天就被抓了回去。两天，变成了两年。她如今已是十二岁。难道是因重生，导致时间发生了改变？

    “交代？”素寒冷哼，“我们失职，的确有罪，但到底，我们还是找到了四小姐。功过相抵，我问心无愧。”看着池瑞，指着沈青钰，“要说有罪，那也是她！为了找她，这两年，你我几乎把北邙山四周找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了！这期间，吃过多少苦头，你我心里都清楚。此番若不是重金请了顺风门的线人，就凭我们这点修为，如何找得到四小姐的下落，又如何进得去五毒雀池那样的地方？”她冷笑一声，“还有，若没有那线人的指点，提前吞服下秘制的药丸，说不定，你我早跟那些擅闯五毒雀池的修士一样，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五毒雀池，沈青钰试图从前世记忆里搜寻这个地方，竟是一片空白。

    莫非，那已不在凡界十洲的地脉内？

    可就凭她rou体凡胎，如何能在那样极端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她又是如何竟逃到了那种地方去？她记得前世，她逃离北邙山后，一路上频繁变换方向，第二日夜里也不知是闯进了谁家的灵脉之地，被一群修士追赶，后来从一处山崖上摔落，醒来之后，就看到了池瑞……

    难道就是从山崖坠落进五毒雀池而后重生的？那如此说来，她岂非在五毒雀池沉睡了两年？蓦然想起了那些尸体和骷髅，沈青钰不由打了个抖。

    池瑞深吸了口气，“也幸亏找到了四小姐，否则，你我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安生日子。”

    “不对！五毒雀池！”

    就在沈青钰心中骇异之时，池瑞和素寒也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齐看向沈青钰。

    半晌，素寒伸出手指，试探地往沈青钰的身上戳了戳，仿佛在确认她是否是活生生的。

    池瑞也一眨不眨地瞧着沈青钰，那神情也是一副深怕她又再度失踪的紧张样子。

    沈青钰望着两人，叹了口气：“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跑了。”

    素寒看了眼池瑞，半晌，上下看了眼沈青钰，“四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池瑞也静静地看着她。

    显然，两个下人完全不信，四小姐会说出这样的话。

    要知道，当初为了逃出北邙山，她几乎是连命都能豁出去的。

    “这样吧！”沈青钰认真地道，“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保证，绝不会再逃跑。”

    既然他们不信，那就用对等的交易，来换取暂时的信任。

    这个世界的残酷与冷漠，前世她就见识了，对此也见怪不怪。

    在大事上，池瑞显得十分镇定，“什么条件？”

    “替我保密，无论如何，不能让家主知道我这两年逃跑失踪的事。”沈青钰的目光十分沉静，有一种不符年龄的成熟，“再者，告密，对你们来说，除了早日摆脱我这个累赘，别的什么好处也没有，最后反倒落个失职的罪名。”

    “四小姐，你要想清楚了。”素寒依旧半信半疑，“我们一直将你失踪的事隐瞒，的确是怕受到罪罚，如今找到了你，自然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待在谷里，不要再寻思逃跑。你若从此能安分守己，我倒是可以替你隐瞒失踪的事。但这不代表家主就没有其他办法知道。”

    “这么说来，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沈青钰看了看池瑞，“你呢？”

    “我想知道理由。”池瑞清亮的眸子盯着自家性子大变的主子，眼里的疑云重重。

    沈青钰自然不能告诉他们真正的缘由，若想让他们真正相信她，言语的作用不大，行动才是关键。不过，既然这少年直击问题要害处，那就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亦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