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斜阳信步
无歌独自坐在屋外,眯着眼看路边抽新芽的柳枝。 好几日了,自打进了漕帮,他好几日没见着桃依了。又想起那日,桃依说,他是朋友托付于她的...... 突兀觉得,即便初春了,也还是会冷。寡淡的阳光洒落一地,却仍旧照不暖他的身体。 桃依远远地看着无歌安静坐于轮椅上,眯着眼像是在午睡。斑驳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却掩饰不了憔悴。 她最近去调查官盐丢失一案,也顾不上回来看他,他就这般折腾自己么? 是不是她做的过分了?即便是为了远离心中莫名的情愫,好歹他也是落霞的朋友。 扶开身前的柳条,桃依轻轻走过去。 似是察觉到有人接近,无歌唰地睁开眼。 远处,桃依踏着阳光向他走来...... 风吹过,吹起湖蓝色长裙之上零零碎碎的流苏,吹起她如瀑般的秀发。清冷的阳光,透过柳叶照在她淡笑的脸庞之上,勾勒出朦胧而空灵的美,却又似夏季烈日暴晒般照进他心中! 无歌心中近日来的疲倦,在此刻一扫而空。 只有那么一句话,萦绕心头——愿借此风、此时、此景,如隔世重逢,相携手。 “铭叔未告知你么?我最近去了仙霖泉,今日才回来。外面风大,为何不多穿些?”桃依弯腰替无歌盖好滑落的棉被。 些许发丝落在无歌脸上,淡淡的草木香纳入肺腑,暖了他的心肺。 他们这样,像是分别许久的夫妻,作为娘子的桃依刚回家,便赶过来照顾行事不便的他。无歌惊诧地发现,他竟然对这般的生活充满了向往。 缓缓抬起右手,僵硬地抚摸上桃依垂落的发丝。触手,是如水般的柔滑。 “你的手!”桃依惊讶地看着无歌的手,嘴角不自觉勾起欢愉的笑容,随即又拉长脸,将无歌的手塞入棉被! 奈何,双颊渐渐染上的红晕,使她的故作镇定露出了破绽。 “前两日便能微微动弹了,本想告知你,可我找不到你......”说到此处,无歌的声音中透出淡淡的无奈。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不是他找不到桃依,而是桃依在躲着他...... 桃依拨弄棉被的手微微收紧。她这几日确实在别地,带着无歌行事多有不便,这边的事物均是由铭叔打理。她曾嘱咐过铭叔,多照顾着无歌,可无歌能动,铭叔却并未告诉她。 “这事......铭叔知晓么?”桃依犹豫着问道。 “不,我想给你个惊喜。” 无歌自然而然的一句话,却如于桃依心中投下一块巨石,心突然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刹那,这一方天地沉寂下来。无歌笑看天,桃依却在看他。此刻,不论两人心中有何想法,却都顺应最初意愿,静看日暮。 “饿了。”无歌如是说到,打破静谧。 “嗯。”桃依命人备下饭菜,绕至无歌身后,推着他进屋。 饭桌上,桃依吃了些素菜便搁下碗筷。 “怎么就吃这么些?”无歌其实不饿,可他见桃依憔悴了不少,想给她补补,“来,吃点rou。” 无歌给桃依夹了些鸡块:“案子固然重要,可身体也不能耽误,不然你几时才能恢复功力?” “......” 桃依瞥了眼无歌饭碗,这人吃的比她还少,还有胆教训她么?看他瘦削的身子,也不比她强多少! 桃依拿着筷子起身坐到无歌身边。 “怎么了?”无歌困惑地看着沉默的桃依,怎会突然坐到他身边? 而后便见桃依将整盘鸡rou端到他们跟前,给无歌碗里拨了小半! “......”无歌皱着脸,苦哈哈地看着桃依。 桃依给他夹菜,他是很高兴,可是......这也太多了吧! “吃!”桃依笑的妖娆,而后对无歌的告饶视而不见,自若地吃着无歌给她夹的rou。 忽然觉得,她向来不爱吃的rou其实也挺香。 无歌每每给桃依夹菜,桃依便双倍夹回去,一顿饭吃得无比欢愉。当然,后果是两人都撑得靠着椅子,直不起腰。 “嗝......”无歌小小打了个嗝,“桃依,快带我出去走走,我快撑吐了!” 桃依也不好受,依言推着无歌四处瞎转悠。 天色渐暗,桃依推着无歌行走在离他们住处不远的竹林间,恍若斜阳双人信步,日暮归途。 “官盐一事,可有眉目了么?”无歌问道。 桃依低头看看无歌,扯过一片竹叶放在嘴边,却怎么也吹不响,苦恼道:“这事牵扯到绛魂谷,又岂会那般简单。仙霖泉那边,我查看了地势,是一个山谷。押运车轨迹只到泉边便没了,四周并无密道,泉底也没有物什堆积。你猜,他们是如何将盐运走的?” “莫非还能上天?”无歌打趣地说道。 上天?! 桃依猛地站直身子!对呀,她怎么就没想过,若是用绳索许就能避开漕帮前去支援之人,还能布下迷阵,让人误以为官盐其实还在谷中!这样便能解释,押运车四周那些仅一尺长,重物拖过的痕迹,以及矮小的木桩! 许,官盐确实还在仙霖,却不在谷内,而是在山谷周围的山上! 可是,又如何用绳索将重物从低处运往高处? “可是想到甚么了?”无歌见桃依似是想通了些事,转而又陷入更深层的困惑,不忍见她那么劳累,便想帮帮她。 “可有用绳索将重物运到高处的办法?”桃依问道。 “咳咳......”无歌顿时被呛到,这桃依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做什么?”桃依呆呆地看着无歌披散而下的长发。 一直都知晓,无歌英俊,可却从没有如此强烈的感知!长发随着发带的解开飘散垂落,风过,迎风飞舞。棱角分明的脸颊,于暮色下,却越发柔和。那弯起的眉眼,带着笑,直直地看着她。 无歌的眼里,满满是她的倒影。 咚咚——咚咚—— 桃依脑中一片迷茫,只闻越发清晰的心跳声...... 无歌见桃依看着他发呆,唇角笑意越发明显。 推着轮椅靠近桃依,无歌突兀抱住桃依! “你、你作甚么!”桃依脸颊更红,嗔怒着推开无歌! “我叫了你好几次,你都不作答,我只好这样咯。”无歌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 桃依虽成日里冷着脸,身子抱着却暖和无比,瘦弱的身子拥入怀,软软的。 桃依怀疑地看着无歌,他有叫她么?想到自己竟会看呆,桃依大羞! “咳咳!”无歌见桃依有恼羞成怒的趋势,赶紧别开眼,“此处没有绳索,我只好用发带替一下,你看着。” 取下腰间的玉佩,绑在发带之上,无歌将发带绕过一根竹子,玉佩恰在竹根处。 无歌抓住发带两端,系在一起,往远处退。待发带绷紧时,只见他右手往怀里拉动,左手放开发带,整根发带便跟着转动起来,玉佩渐渐由低处送往高处。 桃依惊诧地看着这一切! “若是高处放置一个磨盘,绳索缠绕于磨盘之上,那么只需推动磨盘,绳索便能如此转动起来。绑在绳索上的东西,也就能随着绳索送往高处。” 无歌解释过后,不见桃依回答,疑惑地转头看去。 “这么精妙的布置,你是如何想到的?”桃依问道。 “呵呵,若是我答,平日里劫财时候,就用的此法将珠宝运出,你会相信么?” 闻言,桃依上上下下打量着无歌,而后无奈叹气:“无公子若还需去干那打劫的勾当,那这天下不知有多少土匪盗贼了!莫要以为我不知晓,你家中可是派了两名随从一直跟随着你呢。” 无歌自知瞒不过桃依,索性大方承认:“哪里是什么随从,那是无馨找来为我疗伤之人罢了,否则我现在许还在床上躺着呢。” 桃依不置可否。 突然想起刚出国都那夜,那名将她引开的男子。桃依顿了顿,还是问道:“无歌,那两人可否让我见见......” 其实,她更想见的是那个人。 “噢?”无歌挑眉看着桃依,“桃依为何突然想见他们?” 为何?桃依不知怎么回答,难道说她觉得那男子像小赋? “我自然有事要问他们,你便说是能见还是不能见吧。”有些烦躁地扯过一片竹叶,依旧吹不响。 “他们二人并非我的随从,若是他们不愿现身,那我也没法。”无歌也拽过一片竹叶,放置嘴边。 悠扬的曲调倾泻而出...... “那......他们二人中,可否有一人,右眉处有颗红痣?”无歌吹出的小曲儿,让桃依内心的焦躁平复不少。 曲调停下,无歌略一思量后答:“没有。” 果然那夜是她看错了么?桃依有些失落,随即又释然,这么多年失望过那么多次,不都挺过去了么?何况此次,只是她看错。 “你方才吹的什么?”桃依不再提方才的话题,再次试着吹手中吹不响的竹叶...... 最后无奈地丢下竹叶,耸耸肩:“这玩意我着实是学不来。” “呵呵......”无歌笑笑,“像漆雕族长这般的大忙人,哪里有空闲去摆弄这些小玩意。” “这首曲儿叫日暮归途。” 略带低沉的嗓音,于林间扩散,他轻声哼唱着——我曾说日暮,原是归途。也曾踏归途,望日暮。不知此生漂泊几度,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