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节 东宫太后之死
第一百节东宫太后之死 那天深夜,当武则天接到心腹太监来报。慈安太后正遣贴宫女双喜秘密出宫,立即吩咐派人紧紧跟随,查出她要去见什么人,为着什么事。 接下来的消息更加让她吃惊,因为太监报说,双喜出宫之后,车子绕了几圈后,直奔恭王府而去! 武则天立即传令,将双喜拿住,解返宫中。但是,这丫头竟然嘴硬,在翊坤宫中问了一场,只说她母亲生病,马车只不过凑巧路过恭王府。她不说,自然有别人会说,东宫太后的贴侍女和太监,并不只她一人。 另外查探的结果,西宫太后得到了一个异常可怕的消息,顾不得夜深霜重,立即就登上软轿,朝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太后听说。急忙披衣起来见。其实她不必着急,因为她衣服还没有穿好,西宫太后就已经将宫女太监留在外,径直闯入了她的寝。慈宁宫的宫女太监,竟然拦她不住。 此此景,并不是寒暄问好的时候,东宫太后因为西宫太后的无礼,气得一言不发,而西宫太后似乎因为更重大的一件事,同样愤怒无比。寝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下,也能听见。 “我一直以为,咱们俩个,都是女人。”末了,还是西宫太后先开了口。 “我更是皇帝的母后。”东宫也答她道。 “皇帝是我的骨。”西宫太后又道。 “但你不见得比我疼他。”东宫太后答道。 西宫太后点点头,忽然叹道,“难道你真的以为,女人除了替别人生孩子,养孩子,就不能做半点自己的事?为什么康熙爷、雍正爷、乾隆爷、都能成就一番大业,历朝的皇后太后,却被象贼一样防着,不能过问朝政?哪怕象你我,实际上掌管着朝廷,却不能有一个应有的名分?” “不只是皇后太后,就是公主也如此。”东宫太后道,“女人不得乱政。祖宗不是说过了么?” “原来是‘女人’不得‘乱’政!”西宫太后反问道,“皇帝,和丽妃所生的公主,几乎都是你一手带大。你告诉我,他们兄妹,论资质才能,有没有大的分别?若他们天生都是皇子,或若他们天生都是公主,又会是个什么形?” 若说丽妃所生的公主,虽然年纪小些,却乖巧憨厚,很得东宫太后的疼;就是西宫太后,虽然从前视她母亲丽妃为“眼中钉、中刺”,每回见了她,也板不起脸来。就为着她如此惹人疼,西宫太后竟遗憾自己没有生过女儿,才去领了恭亲王的女儿进宫来养。渐渐长大之后,这位公主行事,也是中规中矩,念书识字,从来不用几位母后cāo)心。以致东宫太后为皇帝的急噪任、病痛懒怠心烦之时。也免不了会想:若是这位公主能是个皇子,自己不知要省去多少心力! 此时东宫太后听了西宫太后如此问话,自然知道她的深意。“有没有什么大的分别?”当然没有,但东宫太后不能回答“没有”;也不能因此就说“有”,违心地把公主贬得不如皇帝的一毫半分。 “若说分别,就是一个是皇子,一个公主,这分别还不够大么?谁让咱们生来是女人呢?这就是命!”东宫太后这么答道。 “皇子又如何?公主又如何?不同样是人么?为何在大英帝国,公主照样能够继承皇位,而在我大清朝却不能?”西宫太后又问道。 东宫太后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你问我,为何男子做的事,女子不能做?为何洋人能做的事,咱们又不能做?但又不是我定的规矩,我一介女流,只不过老老实实遵循,怎么能知道这些?” “说得好,规矩既不是你定的,你自己老实遵循,也有人不愿意遵循,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但你为何又要多管闲事,去坏别人的好事?” “我‘多管闲事’?!皇帝是先帝的骨,此时还年轻,我是皇帝的母后,我不为他做主,还有谁来为他做主?你从前口口声声,总说一切全为皇帝着想。不让大婚,不让亲政,让皇帝输船给了意大利,使他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你已经骗过我多少回?虎毒尚不食子,你竟然如此蛇蝎心肠,要盗取自己亲生儿子的宝座!既然如此,我怎么能不管这件闲事?” 西宫冷笑道,“皇帝的资质,你也见到了,就是把朝廷交给他,他能把握得住吗?自从你我垂帘以来,为了江山社稷,我花了多少苦心,去学着读懂奏折,掌握大局?如今朝中大事尽决我手,一桩桩一件件,有哪件不够妥当?这些事我做得比皇帝顺手,年纪也还轻,为何却一定要着急,要交还给一个毛头小子去让他弄砸?” “你花了心血,我自然知道,先帝和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也感激你。”东宫太后道。“但当初先帝,把皇位传给了皇帝,而不是你。咱们垂帘听政,只不过因为皇帝年轻,才不得已而为之。你几时见过有人替人保管东西,就算保管得再好,就理直气壮地据为己有呢?怪不得先帝不放心…”慈安太后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急忙打住。 武则天听得这一句,立即明白:自己所接到的密报,所言非虚。死去的咸丰皇帝对喜欢揽权的懿贵妃不放心。希望在必要时能对她有所制约。东宫地位最尊贵,和皇帝感又好,如此说来,这件东西,一定掌握在东宫太后手里。 武则天沉默半晌,似乎恍然大悟道,“不错,先皇把皇位传给了皇帝,毕竟与我无关。或许我这一向总听郭侍讲讲洋人的事,竟然鬼迷心窍了!我知错了,jiejie,以后决不提这件事。就请jiejie看在我苦心多年,把它毁了吧。” “毁了什么?什么也没有。”东宫太后答道,“你不必多心,也不必苛求自己,只要把朝廷交给皇帝,好好儿地享享清闲,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如此听来,只要让皇帝尽快亲政,对之前的事,东宫太后就将不予追究。但是武则天又怎能接受如此条件?让皇帝亲政,“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也许她果真就要好好地被迫享受“清闲”了!但不让皇帝亲政,东宫太后就绝不会毁掉那件令她心惊胆战的物件。 只有孤注一掷了!武则天起在寝内走动了几步,朝正在凤边侍立的慈宁宫宫女如意望了一眼,道,“我倒有些渴了,也没有人来奉茶。” 如意听说,急忙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给两位太后奉茶!”不多时,就拿香沉木托盘端来两杯枸杞菊花茶,先递给西宫太后一杯,道,“咱们的枸杞茶,也不知太后喝不喝得惯。”然后转到慈安太后面前,道。“太后请用茶。” 之前西宫太后到得太快,慈安太后甚至来不及穿上凤鞋,因此起以后,一直倚着凤坐着;此时对宫女请用茶,似乎也没有反应,相反,她忽然缓缓地往凤上躺了下去。如意的目光跟随着她奇怪的动作,忽然仿佛有所发现,低低地“啊”了一声,手中的托盘差点掉下地去。 武则天也已经注意到了东宫太后的异常,此时更走了过来,见此景,也有些惊疑不定。如意正要将托盘放到旁边小几,东宫太后忽然又已睁开双眼,且很快坐起来,锐声道,“你们做什么?!” 无论是之前东宫太后倒在凤之上,还是她忽然又醒了过来,都不如这一声锐利的“你们做什么”让武则天和宫女如意吃惊,因为这声调语气,简直就如同换了个人。但是让人更惊奇的还在后头,东宫太后忽然盯住武则天,目光凌厉地问道,“你是谁?竟是…这般模样?” 这句问话,几乎让武则天心跳停了一停,接着默不作声地瞧着东宫太后。如意忙在旁道,“太后,这是西宫太后呀!您怎么了?!” “恩…,”东宫太后答道,“我有点头晕…” 如意趁势递过茶杯道,“太后只怕是渴了,请用这枸杞菊花茶。” 东宫太后接过茶杯,举在手中瞧了一瞧,正举杯,忽然向武则天道,“这么晚,你也该去歇息了,有什么事,明天说也不迟。” 武则天道,“别的事也罢,只这件紧要事,咱们得要出个结果。jiejie若嫌倦怠,就请让如意先服侍jiejie睡下,我坐在这里和jiejie说,却也无妨。” “有多紧要…,”东宫太后似乎不悦,却又耐住了子,道,“也好,我就这么坐着罢,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尽快说来!” 西宫太后望着东宫太后,似乎忽然间倒踌躇了起来,趁这空隙,如意走上前去,道,“太后,茶要凉了,您请趁喝吧!” “我不渴,你把它拿走罢。”东宫太后如此答道,将茶杯递回给了如意。 谁能料到,一向温和的东宫太后此时语气竟然如此生硬冷漠? 也许是东宫太后多疑,她觉得如意的脸色似乎刹那间变成了死灰,好一阵子才缓了过来,将茶杯端走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她觉得迷迷糊糊,只想一个人呆着,但寝里还有位西宫太后。她的眼前竟然有另一位西宫太后!她是谁?是人是鬼?怎么竟会在这里?她想质问那位“西宫太后”些什么话,但是又怕反而让对方瞧出自己的破绽,因此只能先慢慢地打量自己。 一件绛红色的锦袄,一条桃红色的撒花撒花裙,就如知道自己不能僭用正宫的红色,故意和自己过不去,东宫太后一向喜欢深深浅浅的红色。而此时,自己竟然就坐在慈宁宫中,披着东宫太后的衣裙,坐在东宫太后的凤之上,使唤着东宫太后的贴宫女,并且眼前还坐着一位“西宫太后”! 出了什么事?以致她这么晚,还这么讨厌,呆坐在这里?一定是件重大的事,但会是什么?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寝,试图寻找出蛛丝马迹,就在她几乎要失望之时,放在轻纱绸面被旁的手,忽然间触到了一样东西,薄而滑腻,好象是条丝巾。她将视线缓缓垂落,就见到了它的一角,它薄如蝉翼,上面有着奇怪的花纹,不,那歪歪扭扭的不是花纹,乃是字迹,一个“可”字,一个“诛”,“可诛”!谁可诛?要诛的是谁?
“你刚刚不是还有话要说吗?”东宫太后忽然开口问道,“就快说罢?本宫就要歇息了!” “jiejie还不知道我的心么?要说的话,自然是要和jiejie共享荣华。”西宫太后答道。 “共享荣华?”此话从何而来?两宫如今不就在共享荣华吗?还有比太后的尊荣更大的荣华好享?除了皇帝,难道还有谁的荣华能胜过太后?除了皇帝!皇帝!难道压在绸被之下露出一角的那“可诛”两个字,竟是为此而发? “你竟想行不轨之事?!”东宫太后愕然问道。 “难道jiejie,就从来不曾想过吗?”西宫太后反问道。 从来没有想过吗?当皇帝年幼之时,自己一心效仿孝庄太后,只想将皇帝养成象康熙爷那样的一代英主!但是皇帝越长大,就越不称自己的心意,不亲近自己,却反去亲近外人;羽翼将成之时,竟然反手对跟自己的人出了狠招,将太监安德海在山东处斩。失望愤怒之时,她没有想过把这糊涂不孝顺的皇帝拉下宝座,自己取而代之吗?有。但是此时,能这样承认,从而鼓励这个行不轨的女人吗?因此她答道,“已经贵为太后,何必得陇望蜀?既然已经权柄在握,又何必多此一举,空惹出许多麻烦?” “既然权柄在握,又何必有所顾虑,不直取更多?‘名不正、则言不顺’,难道咱们做事,还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东宫太后心头一震:难道眼前这个人,竟要做自己不曾做过的事?她是谁?难道真的是另一个自己?她知道有那薄绢上“可诛”两个字吗?薄绢上究竟还写着些什么?一种急不可耐、只想一睹为快的狐疑,使得她将手扶住额头,不让西宫瞧出自己的视线所向,又轻叹一声,象是在回答西宫太后说:“想过又如何?”另一只手却在后侧轻轻将绸被掀开。 那是一行令她惊心动魄的小字: “字谕皇后:懿贵妃若有异心,可诛!奕泞。” 要诛杀的竟然是自己!而要诛杀自己的人,竟是从前和自己千般恩过,自己还为他生了位皇子!并且这道衣带旨,十多年前就已经拟定,自己就仿佛在刀锋上过了这么多年!东宫太后,不,西宫太后,只觉如五雷轰顶,五内俱焚,肝肠俱断。皇帝儿子不孝,如今又发现皇帝丈夫和一直以来欺压自己的皇后联手对付自己,自己以为曾经存在过的,不过子虚乌有,这样的人生,不是太可悲了吗?! 怪不得眼前这个女人,要行大事;为何自己就那般呆傻,为维护皇帝儿子的宝座不惜心力?她只觉肺腑内一股气血激dàng),自己似乎就要大哭出声,又似乎要狂笑出声,急忙将手从脸边移开,起对那“西宫太后”道,“夜已深,你回宫去罢!” 这一回,西宫太后知趣地起了,告辞道,“既如此,我就回去了,jiejie好好歇息,我明午后前来问候。”一面对宫女们道,“大家都退了罢,让太后好好睡睡。” 东宫太后望着她出了寝,转朝向凤内侧,又将那道诏书读了一遍, “懿贵妃若有异心,可诛!” 没错!这是皇帝要杀自己,却料想不到,这诏书有一天竟然会落到自己手中!多么轻而易举呀!只要她轻唤一声,就有宫女过来,就会出去传旨,将那个还没有走远的女人抓住,要了她的命。 那究竟是她的命呢?还是自己的命?天下人会听说,是当今皇帝的生母,从前的懿贵妃,如今的西宫太后,慈禧太后,因行不轨,而被皇帝的母后,先皇的皇后,如今的东宫太后,慈安太后,奉先帝遗诏赐死。 她应该这么做吗?她现在是西宫太后,还是东宫太后?凤上铺着是大红的被子,也许还是当年皇后大婚时的陪嫁!皇后从乾清门被抬进宫。因此,自己一直要对她低三下四,就象今晚那位“西宫太后”对自己一样,“jiejie、jiejie”地叫个不住。 不,她绝不用这道遗诏,自己去羞辱自己!至于那个莫名其妙的“西宫太后”,自己虽不知她什么来历,却绝不会让她从竟然从自己手中,把皇帝的宝座抢走。她不是已经被认定是“正宫”了吗?正宫的权势,从前让自己多么地羡慕过呀!既有正宫的位置,她更有的是手段,就是不用那道诏书,还怕制伏不了一个假冒的“西宫太后”? 但是她刚刚对着那道诏书,露出一丝冷笑,忽然只觉得脑后一痛,从此就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