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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节 宫女如意

    第九十三节宫女如意

    恭郡王只觉得眼前满脸横的劫匪。忽然变成了地痞无赖,亏得这无赖,竟然还有着瓜子脸、柳叶眉!有心答一句,“那你就请自便吧!”只是事关朝廷机密,自己作为亲王、不、就算是郡王,也不可不知。

    “十万,二十万,姑娘开口未免太大,东宫太后待人宽厚,生前待你,必然也不算薄;她临死前把谕旨托付于你,请你转交给我,你怎能借此索要银子,难道不怕愧对故人么?”

    “…不错,太后将谕旨托付给我,但却没有让我转交给郡王。是我自己,觉得郡王和谕旨,谕旨和亲王,乃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才擅自作主。历尽艰险,前来交付给郡王!”

    自己和一道先皇的谕旨,竟然会成“天生一对,地设一双”,这话太也离奇!想必年轻姑娘,说到般配合适之类,只知道这些戏台上的风话,恭郡王挑眉问道:“此话怎讲?”

    “土根的爹爹有三个儿子,大儿叫大毛,二儿叫二毛,奴婢请问郡王,三儿叫什么?”如意忽然问道。

    这话太叫人摸不着头脑了,但这样的诙谐题目,恭郡王平和同僚间彼此玩笑,哪会没听过?这奴才竟然在考较自己念头转得快也不快?恭郡王稍一思忖,答道,“自然是叫土根。但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如意摇头道,“不对,土根是个女儿,三儿仍叫三毛!儿子和女儿,毕竟天差地别;所以三个儿子,会连成一串,叫做‘大毛、二毛、三毛’,女儿却会另叫做‘土根’。爹爹的家产,从来从是儿子来均分;女儿靠边站,媳妇也同样。皇帝和平常人不同,宝座只能传给一位皇子。但若大皇子死了,二皇子不配,紧接着,不就轮到三皇子么,难道还会轮到翠玉街的景寿公主,或是西宫太后?郡王细想想,我说的‘天造一对、地造一双’,对也不对?”

    在父皇的皇子之中,恭亲王奕昕虽然排行第六,但在存活并长大成人的皇子们之中,实际却排行第三。如意嘴里的老大,自然是故去的咸丰帝;老2则是前不久被削去爵位的醇亲王。

    “你好放肆!竟敢在皇族之间,挑拨离间!”恭郡王面色一暗,斥道,“你年纪轻轻,且是女流,却用心卑鄙,贪财好物,既然谕旨并非东宫太后托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不稀罕!快收起你的如意算盘!”

    如意冷冷一笑。“照这么说,奴婢吃苦受累,全白跑了!‘皇族之间’,象醇亲王那样,褫夺了爵位,就不是皇族之间啦!奴婢说的全是实,郡王门外就有军把守,若说奴婢挑拨离间,立即把奴婢交给他们,奴婢也没有怨言!这道谕旨,郡王不要,自然有别人想要,难道它值不了二十万两?!前儿个太后一道谕旨,郡王不就罚没了五十万两么?亏得郡王家大业大,才没伤了元气!但难道郡王竟想,搂着剩下的家财,从此就在四川,做一辈子的郡王?只怕郡王想,有人却不肯!眼前花点银子,还有个翻本的机会,到得将来,那就不一定了!”

    恭郡王只觉得,这宫女的这番话,仿佛根根是针,直戳到自己心尖。贵为堂堂郡王,削爵、贬谪、外加被军拘束,自己何尝不知从此命运多舛,偏要她来多嘴!之前隐约猜测,就有如此担忧;如今知道有这么一道谕旨。更是恍然大悟!太后防范自己,就是怕自己接触到它!谁知它竟然还是将落到自己手中!说起来,自己又不得不感叹,这位宫女的心思巧妙!

    想到此,恭郡王长叹一声,道,“你把东宫太后如何突然去世,详细讲来!”

    似乎觉得自己的确有些放肆,如意忽然也不提银子了,且将语调放得柔和了些,道,“十一月初九时,宫中办了喜宴,给荣寿公主暖寿,两位太后一同赴宴,点了戏曲。到约莫四五点钟,慈安太后忽然觉得肚子疼,即时退席回去。

    “生喜庆,贪嘴不消化,也是常有的事,慈安太后认为自己兴许吃坏了什么东西,传了太医来看,果然如此。太医开了几帖疏导肠胃的药。慈安太后服过后,疼痛稍解,就在宫中静养。

    “晚饭吃得很清谈,不过是些清粥小菜,但到了夜里,肚子又疼痛异常起来。怪道人家说肚子痛不能吃饭,吃了就痛。又去请来太医,太医仍旧诊断是肠胃的毛病,又开了两帖镇痛用的新药。

    “到了深夜,太后又一次疼痛发作,双喜要去请太医。被太后阻止了。她觉得不过还是先前的毛病,就算请了太医来,仍旧开同样的药,用不着这么深更半夜兴师动众,忍一忍也就好了。”

    如意忽然停顿了下来,道,“郡王,我讲了这么些,连口水也喝不到…”

    恭郡王正开门要水,如意忙拦住,笑道,“不麻烦郡王。就请郡王把十万两的银票,拿出来给奴婢瞧上一瞧,就算‘望梅止渴’,奴婢也就接着讲了。奴婢小时候听说书,说书的先生,也都是等大家听得起兴,才叫人端着盘子收钱,郡王请不要责怪奴婢‘邯郸学步’就是。”

    恭郡王也不答话,自袖中掏出一把银票,随手拈了一张,就是一张十万两,将它放在几上。

    如意只瞧得眉花眼笑,忙接着讲道,“偏偏那天有事,西宫的慈禧太后,为着一件紧急的事,来见慈安太后,就在寝之中商量,因为事机密,宫女太监一概都被屏退。

    西宫太后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后走了。双喜进去服侍,太后睡前又服了一剂煎药,就叫歇息。值夜的宫女听到她初时睡得并不沉稳,但到后半夜,也就听不到辗转之声了。”

    “你说西宫太后,为着一件紧急的事来见,有没有听说。是件什么事?”恭郡王打断她道。

    “西宫太后面色很不好,一会红,一会黑,象是生气,又象是害怕;两位太后一吩咐奴婢们避开,奴婢们也就巴不得,一溜烟的退了。”如意答道,“奴婢在后头,只听到西宫太后说得奇怪,似乎是说,‘我本来以为,咱们俩个,都是女人!’”

    两宫太后,当然都是女人,难道其中,竟然还有一位是男人?西宫太后,从前的懿贵妃,生了当今皇帝,更是如假包换的女人;难道东宫太后,竟然不是女人?但果真如此,皇兄也该早就发现了呀?!这话当真叫人莫名其妙!恭郡王对此无甚心得,摆了摆手,吩咐如意接着讲下去。

    恭郡王忽然发现,做什么事,有没有付银子,就是大不相同。之前如意推推脱脱,现在却象倒水一般,半点也不停顿,只听她继续道,“谁知道第二天,迟迟侯不到太后起更衣。第二天是正子,荣寿公主要亲自到慈宁宫来叩头。宫女寿儿等不及,准备去轻轻唤醒太后,左唤右唤,太后只是没有声息。寿儿有些害怕了,又去叫了双喜和另一jiejie进来,三位jiejie大着胆子掀开凤上的帐幔。

    “听说太后好似正合目稳睡,但一试鼻息,竟然鼻息全无,已然逝世了。三个位jiejie又惊又痛,立即大哭起来,赶忙去通报慈禧太后和两位公主。

    “慈禧太后也才起,匆匆赶到,看过慈安太后后,先将三位jiejie盘问了一番,不得要领,只好将三人交内务府看管,以后查问。紧接着又传太医,查前一天开的药方。太医院得到消息,顿时人人自危。虽然太后被传去解释的太医只有两人,但太后用药之后去世,人人都自觉难脱干系。太医去而复回,返而复去,将几张药方抓着来带过去,向西宫太后解释慈安太后的病,末了定出是‘急肠炎’。

    “接下来的事,郡王也就都知道了,西宫太后命将病和丧报发出宫外,宣各位王公大老,军机大臣进宫,商办慈安太后丧事。十一月十一的中午,宫中才发出诏告,说慈安太后薨了。”

    “这么说,太后去世,竟没来得及留下遗言?”恭郡王又问。

    如意摇摇头,道,“没有。”

    “西宫太后走后,双喜服侍她吃药时,也没有说过什么话?”

    “这…奴婢没有去问过双喜,并不清楚。”如意垂下眼帘,答道。

    就是东宫太后留了话,双喜已经被西宫太后责打而死,已经无从得知了。谕旨上说“懿贵妃若有异心”,东宫太后生前似乎也准备有所行动,那么这“异心”,究竟是什么呢?

    也许东宫太后不皇帝出洋,因此要拿出这杀手锏来,制西宫太后一制,但就好比平素不舞枪弄棒的人,忽然拈了把大刀来使,仓促不惯手,反而被人抢过刀去,送了自己命!

    “懿贵妃若有异心”,怎样才算异心?没有西宫太后的逆行证据,就是颁布了谕旨,又能奈何?只有从眼前这贪财宫女口中,多问出些东西!恭郡王面色一沉,道,“就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故事,你想收十万两?”

    “郡王想反悔?”如意忙道,“奴婢只知道这些。说它不值十万两,郡王就拿十万两,到街上找最好的说书先生,能听到这么一段么?郡王要听有头有尾的故事,那也容易,奴婢只须胡编乱造一通就是;但若那样,奴婢只怕故事好听,反倒不值十万两了!”

    倒也是,无头无尾,才见得并非编造,但恭郡王仍满脸乌云,道,“只怕你已经在胡编乱造!既然东宫太后去世仓促,连对双喜也未留下遗言,又怎能把这要紧东西,交由你保管?!”

    被郡王一呵斥,如意似乎有点慌乱,道,“奴婢什么时候说了,东宫太后没给双喜留下遗言?只不过如今双喜…”

    “你以为双喜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恭郡王追问道,“东宫太后既把这件紧要东西交给你,如果有遗言留给双喜,自然和它有关,你必然也就该知道。难不成自东宫太后薨后,双喜和你,彼此不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