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节 纷扰江宁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六朝古都的江宁也同样是因为坐拥江浙两地的鱼米之乡,而引得太平天国的东王杨秀清从武汉沿长江水路,千帆齐发,帆幔蔽空,衔尾数十里,炮声遥震,喊杀冲天,浩浩荡荡,乘风破浪而来,直抵江宁城。自己只顾享乐,将大事都托给了东王的天王洪秀全,也很可能没有料到,江宁将成为他的安乐窝和销魂窟,并且从抵达之后,他就将永不离开。 据说太平军围困江宁城时,太平军“自城外至江东门,一望无际,横广十余里;直望无际,皆红头人也(太平军头戴红巾)”,江宁城易主之后,改名为“天京”,天王和东南西北翼王就在城里挑了比较宽敞轩昂的住宅居住。其时西王和南王已经战死,王位由他们的幼子继承。 定都天京后,东王杨秀清因自觉功劳太大,做“九千岁”已经不够,对天王进行逼宫,结果东王和他的两万多部署被接到天王密令的北王韦昌辉残杀。 这又引起翼王石达开等其他太平天国将领对北王的不满,认为杀戮太过。 北王便又要杀翼王,翼王仓皇出走,北王又杀了翼王全家。 此后,天王为了平息众怒,又杀了北王。 如此,太平天国从前的六王中,在天京就只剩了天王。 结果十一年后,这座自太平天国陷入后就没有力气挣扎离开的销魂之城被湘军攻下,全城被劫掠一空,然后放了八天的大火,以致后来曾国藩被朝廷问到“天王府”的金银财宝时,只需答一句“天王府都烧成瓦砾了”。 皇帝和太后对此始终有疑虑,因为曾国藩手握重兵,这批财宝将来的用途不禁让人心生想象。此外,经过了这场战役后,江浙沪的大小官员几乎都出自曾国藩的帐幕。这样的形势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好在曾国藩也算知趣,迅速裁撤湘军,只留了长江水师,左宗棠的小部分楚军和李鸿章的淮军。勉强让曾国藩攻克江宁后名符其实地当了四年两江总督,朝廷就急忙将他调任直隶,让手无一兵一将的马新贻接任两江总督。 马新贻是山东*人,和李鸿章及郭嵩焘是同榜进士,曾任安徽合肥县知县,庐州府知府,升任安徽按察使,安徽布政使,后升浙江巡抚。同治六年升任闽浙总督,同治七年,改任两江总督,节制安徽、江苏、江西三省军政事务,并兼办理通商事务大臣,官居一品。 这位马大人是位“能员”,在浙江时为各地奏报减税,带头亲自开荒,对猖獗的海盗的打击也很有力。 但他几年之间,升迁也未免太快,当布政使不到一年就升了浙江巡抚,升闽浙总督一年后又调了两江总督。以致曾国藩当时见到这位后任,也有点不太高兴,两江总督的重任,连这样没有什么大功勋的官员也可以轻易就任,在朝廷眼中,他曾国藩成了什么人了! 左宗棠到了天津,才接到太后的密旨,让他准备到江宁查马新贻被刺案,密旨还说,等他到了江宁,朝廷将再降明旨,着他务必尽心尽力,不负朝廷重托,将此重案查个水落石出。 “闲事果然管不得!”左宗棠接到密旨,心中既有几分得意,又为要趟这混水大为头痛,自以为“左宗棠智破意大利使馆金银碗碟案”已经传遍京城,家喻户晓,皇帝和太后也已听说,所以才把这桩破案的苦差使交给了他。 左宗棠身为临近的闽浙总督,常驻浙江杭州,离江宁不远,当然对马新贻这两年在任上的作为有所了解。能干的人互相之间总有点惺惺相惜,所以他对这位年轻干练的两江总督并不陌生;对他自己来说,“对手的对手就是朋友”,马新贻取代了曾国藩,原本也是件好事。 谁知道这位同僚竟然如此可怜,上任两年后就被刺。 既然事已如此,那也就只有遵旨而行。他命令将船开得飞快,等到了上海,让三艘洋船直接开到南京码头,自己改走陆路,又派人到上海街头买报纸,打听传言。自从在京城见过气灯,他就念念不忘,这次更亲自到洋行里去挑了几十只,和若干洋货,以便闲时好好把玩研究。 打听的传言让他咋舌不已,马新贻尸骨未寒,上海的戏院里竟然已经在上演新鲜出炉的“刺马案”。 这出戏的情节怪诞不经,讲的是马新贻任庐州知府与太平天国交战时,曾经被捻军俘获过,并且因此和捻军头目两人张汶祥和曹二虎结成了结义兄弟。这两人跟在他身边,为他效力,所以他之后才官运亨通。谁知两人拼命为他出力,马新贻却对兄弟并不多加提携。此外,马新贻是个好色之徒,在曹二虎将内眷接来之后,就与其私通,并因此故意派曹二虎传递许多紧急军情的任务,害他活活累死。张汶祥鄙弃马新贻背信弃义,强占人妻,为兄报仇,刺死了马新贻。
这么一来,马新贻先是被捻军所俘失节,事后又对朝廷瞒报,此外还勾引朋友之妻,岂只是被刺身亡,简直称得上“身败名裂”。难道被朝廷层层斟选出来的“能员”马新贻果然如此不堪? 且又看看上海道之后几天的反应,是禁还是不禁? 江宁码头几天前新出现三艘装满福建水勇的洋船后,本地的人们很快就注意到了,纷纷打听。听得是闽浙总督左大人带来的,因为左大人去上海拜客,所以水师先到江宁。 那么福建水师又为什么要到江宁呢?难道左大人也要到江宁公干?这个自提督彭玉麟到底下的水勇们,谁也说不清楚。 等到三天之后,朝廷传来谕旨,人们才知道继魁玉和张之万等查探马总督被刺案毫无进展之后,朝廷派来了闽浙总督左宗棠全权负责此案。 这天正式接旨后,左宗棠先去两江总督府拜谒了马新贻的灵堂,送了挽联。马家几位亲属知道朝廷派了左宗棠来查案,不免纷纷围住他哭诉,马新贻的四弟马新佑此时披麻带孝,更是叩首请求道:“请左大人为我兄长做主!我兄长生前清正廉明,为人正派,他是个读书人,从来也没有什么结义的草莽兄弟;家里只有一妻二妾,并非如外间所传言,有三妻四妾和其他不堪情事。还请大人为保全死者清誉,派人捉拿那些造谣生事,意图毁谤我兄长之人。” 这条就很棘手,左宗棠摇摇头道,“嘴巴长在人身上,怎么能让人闭嘴呢?马新佑,你好好想想,你兄长都有哪些仇家?” “小人从来没有听兄长说起有哪些仇家。只是出事前三天,门房有人递了这张纸进来,但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说罢,马新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了上来。 亲兵接过来,递给左宗棠,打开一看,一张牛皮粗纸上,赫然画着只死马。 “是什么人将这张纸送来?”左宗棠问道。 “门房接到这纸时,没有打开来看,后来师爷看了,让人追出去,人已经走了。” 竟然有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