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节 洋学状元
武则天在八月中秋节过后的第二天,听说了本年中秋灯节办得如此灿烂耀眼,以致百姓争着买洋油灯,造成店铺断货,不禁大为愉悦。照这个样子,后面的事情会不会顺利得多呢 她还得重新看看曾国藩的那个长长的折子,她记得除了洋油灯,还说了好几件颇重大的事情。因为灯节将近,所以她就先准了洋油灯的这件,其他的呢,等这件事情办成后再议。 那个折子里,除了洋油灯,还说到了同文馆的扩办事宜。这扩办,并不只是指第二期一百八十人的招募。 曾国藩在折子中说,我们大清朝此刻在办同文馆学习洋人的技艺,而洋人每天又在不断的进步。比如点灯,我们如今学着改用更明亮的洋油灯,而洋人在上海已经改用了气灯,照明更持久,而且因为不用洋油,不怕失火,等我们哪天改用了气灯,洋人又会改用灯泡或其他希奇古怪的灯。 如此追赶来追赶去,不仅疲于奔命,而且靠同文馆的几十或几百名生员,完全不够。 所以他建议扩办同文馆,请如今在江南制造局负责采办的容闳负责到美国招聘更多洋教师,以后同文馆不仅在京师办成更大规模,而且也要到各省省城去办。之所以到美国去招聘洋教师,是因为美国人比其他国家的人更不恋家,会愿意来到大清国,而且美国此时国内发生战争,人们为了躲避战乱,也就更倾向于移居别的国家。 更重要的是,此次洋油灯能够推广,是因为有我朝的广东和上海商人,也学会了制造洋灯。而洋人的其他东西,比如枪炮轮船,我朝就未必会制造。如果不得不用,就只能向洋人去买,就会花掉朝廷本已不够的银两。所以我朝必须尽快掌握洋人的技艺,制造出各类洋货。 因此,为鼓励有才能的人转向洋学,曾国藩请求在传统的八股文状元之外,增设洋学状元、榜眼、探花等,所有排名奖励和朝廷俸禄等,务必一如现有的文状元。使天下百姓知道,洋学和本朝国学同样重要,无需厚此薄彼,如此才能使朝廷在三五年内,得到切实可用的洋学人才。 至于考试的内容,不一定要象八股文那样一味去考文章,只要应试之人能够制造出使用的洋货,依照其重要性,也可以以其制造技艺参与洋学状元评选。这样,本朝的洋学人才,就会全部被朝廷网罗到。 此外,还应该向洋人的国家派遣生员,让大清的子民亲自去异国,方方面面地察访,还有没有旁的东西,我们能够学而没有学到的。生员去了,洋人就想藏私也没有办法了。只要把轮船枪炮造出来,凡顶尖的技术都学到了手,从此就不用怕被洋人威逼了。 这些话听起来不错,但武则天还是只先准许了同文馆和洋学状元的两桩。虽然这么长的奏折很少见到,不过说了四件事,准了三件,也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 这是因为,她需要在朝廷中营造一种有利于皇帝出洋的气氛,而不能反过来妨碍皇帝出洋。假使生员出洋学东西快,到时候,那些老家伙们就会说,皇帝根本就不用出洋,皇帝出洋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所以生员出洋的事情,必须得放在皇帝出洋之后。 此外,太后还提出要求说,“洋学状元”是首次设立,皇帝和她很想知道本朝究竟有多少洋学人才,所以,在九月,就将举行大清朝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洋学考试。 说起来,如果个个当臣子的,都能象曾国藩这样尽心尽力地办事情,那么做皇帝太后的,也就容易了。 临朝训事越多,武则天渐渐发现,当今大清朝的臣子,倒比从前大唐朝的驯服得多,因为人人自危,对各种为臣子划定的条条框框不敢稍有逾越。就如曾国藩这样曾经手握重兵的人,胡须已经花白了,也是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做起事情,则诚惶诚恐。 当然,这又不得不归功于从唐朝到清朝的众多皇帝,和众多虽然没有做皇帝、却比皇帝还为皇帝着想的不贰臣子。 先是从臣子们手中取走了容易滋生叛乱的封地。 然后宣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搞得天网恢恢,让那些笨鸟们连“良禽择木而栖”也做不到。 之后更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半句话,就让那些没有运气做老大的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直到老幺们心甘情愿地引颈待戮;而它的后半句“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只不过好比杀囚时的陪绑者,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因为天底下没有几个父亲会要求儿子去死,而要求数不胜数的臣子去死的皇帝则数不胜数。 所以为臣者,被一道道到如今已经织得比蛛网还密的规矩条律绑住,只能尽忠,而不能掀起大浪,自宋以后,连一个造反成功的也不曾出现过。 如今即使是重臣如恭亲王、曾国藩、左宗棠,哪有半分从前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的挥洒自如?在朝廷上,他们只是唯唯诺诺,几乎从来不发半句“逆耳忠言”。当然了,除了那个没眼色的倭仁。 哪象当年的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只是在意自己曾经是个尼姑,配不配当太后;是个女人,该不该“干涉朝政”,为此整天争执来争执去;而有用的建议却没有提过几条? 就比如,当年的中秋节,他们就没有能象曾国藩这样,找出如此大放光彩的洋灯来为中秋灯节添彩;更没有人倡办同文馆和倡议设立洋学状元。难道当年就没有洋人么?只不过当年他们都被叫做“夷人”罢了。 *和西突厥,难道不也比当年的唐朝汉人要骁勇善战得多?连一向被称为“文治武功”的唐太宗,也只不过被迫“和亲”了事。又有谁提出过要比夷人更擅长使用弓箭和马匹,比夷人更善战?就象她武则天如今在试图造出能和洋人决一雌雄的兵船那样? 想到兵船,武则天就耿耿于怀。从前在盛唐时只不过需要对付几个争宠的女人,和一批难缠的臣子,即使有东西突厥,也远隔在千里之外。哪象现在,身为太后也无时不被洋人的气焰所炙烤。 此外,大臣虽然乖顺,只是针对皇帝,就象那个老不死的倭仁,回回递个折子,抬头都是“皇帝和太后”,从来没有一次是“太后和皇帝”。要动一动皇帝,或者要换个皇帝,只怕比从前更难,这就是臣子不敢轻易造反的原因。
所以在对待皇帝时,她必须比从前更加小心在意。 对朝臣和百姓们来说,增设同文馆并不让人意外,因为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京城的同文馆,就会有各个地方的同文馆。 但是专设“洋学状元”,却又一次激起了轩然大波。就算用用洋油灯、办几家同文馆无伤大雅,但专设“洋学状元”,是否有点太让洋学“蹭鼻子上脸”了呢? 何况,颁发的谕旨说,设立“洋学状元”就从本年九月开始,凡大清朝子民,只要知晓洋人技艺,或有一技之长的,皆可报考。那就意味着,一个多月后的今天,就会有一批人获取今年的洋学功名,而这些人的运气,简直就是天下掉烧饼,并且这些烧饼里都包着够吃好多年的rou馅。 这未免让那些寒窗苦读了多年的举子们又妒又羡。 虽然寓居在京城的举子,大多高谈阔论、口若悬河、眼高于顶、目空一切,但也有对自己不抱太大希望的,或者生性喜欢走捷径的,竟然立即决定改攻洋学赌一把。 因为他们计算过,距洋学考试才一个多月时间,各地即使有懂洋学的人,也来不及反应,即使立即报名,还要筹集盘缠和做各项准备,到时能及时赶到京城也不一定有几人。就现在京城当中,懂洋学的人也寥寥无几,而如果仿照历年的会试,洋学的功名要取到几十人,所以即使只一个来月的时间用来恶补,也完全可以撞撞运气。 专门请得到老师的,当然立即就去拜师,日日狂读;没钱也没门路的,就都拥到了同文馆里,以致于每间课室在讲客之时,门口和窗户都被黑压压地挤满,大白天讲课,也不得不点灯。 主持同文馆的曾国藩见到此景,竟然也不派员驱赶,反而在中午同文馆生员进餐时,自己掏钱给附学的赶考之人,也每人发两个馒头、一撮咸菜。 这是因为,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日赶考的艰难,寓居在破旧的庙宇或小旅馆里,盘缠即使省着花,也难吃上一顿饱饭,整天饿得头昏眼花,还要去背那厚厚一摞几十本的书,字字句句、反反复复。 就是在长年忍受着酷热和剧寒,贫病与污垢的奔波中,他得了之后伴随了他一生的牛皮藓,发作时奇痒无比,每每要抓得鲜血淋漓。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到他成名之后,这却成为人们绘声绘色地传说他是蟒蛇投胎的证据,这也许是因为只有蟒蛇身上那曾厚甲,才能跟厚厚的牛皮藓相比较吧?